咸阳宫偏殿的窗棂外,午后的阳光透过槐树叶,筛成细碎的金斑,落在陈墨盖着的素色锦被上。他睫毛颤了颤,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锦被上绣着的秦篆“平”字——那是宫娥按他之前写的范本绣的,针脚虽不工整,却带着几分笨拙的认真。项伯坐在榻边,手里捧着刚从学宫送来的《仓颉篇》修订稿,指尖划过竹简上的字迹,眉头微微皱起——这卷修订稿里的“平”字,有三分之一的最后一笔是“顿”,而非秦篆标准的“提”,和之前卫真伪造的伪诏笔迹,竟有几分相似。
“先生,你醒了?”项伯的声音陡然轻了,他放下竹简,连忙扶着陈墨坐起来,身后的甲胄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陈墨靠在软垫上,喉咙里的灼痛感减轻了些,却依旧沙哑得厉害:“范本……修订稿,有问题?”他目光落在项伯手里的竹简上,即使视线还有些模糊,也一眼看出了“平”字的异常——那是齐地旧字的写法,是他当年在邯郸教流民学字时,特意纠正过的错误笔画。
项伯点了点头,将竹简递到他面前:“鲁先生说,这卷修订稿是荀卿学派的‘韩元’负责的——就是之前跟着淳于越的那个学士,他说自己‘眼花写错了’,可鲁先生核对了他之前的手稿,‘平’字都是标准秦篆,不可能突然错这么多。”
“韩元……”陈墨的指尖捏紧竹简,牵机毒的麻痹感让他指尖微微发颤,却还是清晰地记得这个名字——韩元早年是淳于越的弟子,淳于越死后,他主动投靠鲁先生,负责《仓颉篇》的抄写和修订,因为字迹工整,还被鲁先生夸赞过“最懂秦篆风骨”。现在想来,他怕是从一开始就潜伏在学宫,等着修改范本,断“书同文”的文脉。
“鲁先生在哪?”陈墨挣扎着想下床,项伯连忙按住他:“先生,你身子还虚,太医说你不能动。鲁先生在学宫典籍库,盯着韩元修订范本,我已经派禁军在库外守着,只要他再改一个字,就立刻拿下。”
陈墨却摇了摇头,扶着项伯的胳膊,勉强站稳:“我得去学宫。韩元敢这么改,肯定有后手——他知道我们在盯着,说不定会故意销毁证据,甚至……烧了正版范本。”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案上放着的九叶清鳞草上——草叶已经有些蔫了,碧绿的汁液顺着叶脉往下滴,落在案上的竹简上,洇出细小的绿痕,“而且,我得亲自看看,他改的字,是不是都对应着‘书同文’的关键笔画,是不是想让百姓慢慢混淆秦篆和六国旧字。”
项伯知道劝不动他,只能扶着他,一步一步挪出偏殿。殿外的宫道上,几个学宫的小学士正抱着竹简往典籍库跑,其中一个孩子手里的木简上,“平”字的最后一笔是明显的“顿”,看到陈墨,孩子连忙停下脚步,举着木简问:“陈先生,这个‘平’字,韩学士说这么写才对,是真的吗?”
陈墨的心猛地一沉。他接过木简,指尖抚过那笔“顿”画,声音里带着几分沉重:“不对,秦篆的‘平’字,最后一笔要‘提’,像小树苗往上长,这样才是‘平安’的‘平’。韩学士写错了,你以后要按正版范本来写,记住了吗?”
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攥紧木简,跟着其他学童往典籍库跑。陈墨看着他们的背影,后背的伤口又开始抽痛——如果韩元的修改再晚发现几日,恐怕半个咸阳的百姓,都会学错“平”“安”“和”这些关键字,“书同文”的根基,真的会被慢慢挖空。
学宫典籍库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鲁先生的声音:“韩元,你再仔细看看,这卷范本里的‘安’字,宝盖头下面是‘女’,不是‘子’,你怎么把‘女’写成‘子’了?这是秦篆的基础笔画,你不该写错。”
“鲁先生,我……我最近眼睛疼,看错了。”韩元的声音带着几分慌乱,紧接着是竹简落地的“哗啦”声。陈墨和项伯对视一眼,推门走了进去——典籍库的案上,摊着十几卷《仓颉篇》范本,其中三卷的关键笔画都被修改过,韩元正蹲在地上,试图将一卷写满错字的竹简塞进炭盆里,炭盆里的火苗已经舔到了竹简的边缘,冒出淡淡的青烟。
“住手!”项伯立刻拔出剑,一步冲到炭盆前,将那卷竹简抢了出来——竹简的一角已经被烧焦,上面的“和”字,被改成了楚地旧字的“龢”,笔画繁复,和秦篆的简洁截然不同。韩元脸色煞白,后退两步,撞在堆满竹简的架子上,架子上的《吕氏春秋》残卷哗啦啦掉下来,砸在他的脚边。
“不是我……我没有故意改!”韩元的声音带着颤抖,却依旧试图辩解,“是卫真!是卫真死前逼我改的,他说如果我不改,就烧了学宫的典籍库,杀了那些小学士!”
“卫真已经死了,你还想嫁祸他?”鲁先生气得手抖,他捡起案上的一卷旧稿,指着上面的字迹,“这是你三个月前写的《仓颉篇》,上面的‘平’‘安’‘和’都是标准秦篆,怎么卫真一死,你就‘眼睛疼’了?还有这卷修改稿上的墨痕,是今日辰时刚写的,卫真昨夜就死了,他怎么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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