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河在脚下翻涌,黏稠得像熬过头的糖浆。陈九黎刚迈出的右脚还没落稳,整条河猛地一颤,水面鼓起一个包,像是有东西从底下顶上来。
他没回头,伞尖往地上一点,三下轻叩。红伞铜钱无声震了震,血流顿时缓了下来。
“别停。”闻人烬咬着牙说,手按在锁骨上,“它还在响。”
沈照盘坐在轮椅里,指尖抵着探阴棒顶端,额角渗出细汗。她没抬头,只低声说:“前面……有东西挡着路,阴气压得人喘不动气。”
陈九黎眯眼往前看。血河尽头,一座低矮的灰墙建筑立在雾里,门半开着,门槛下淌出暗红色的水,和他们脚下的血河连成一片。檐角挂着几片破布,风吹不动,像是被什么东西钉住了。
“义庄。”他说,“老地方。”
三人踩着血河往前走。每一步都像陷进湿泥,鞋底发出轻微的撕拉声。越靠近门口,空气中那股嗡鸣就越清晰,像是无数小铃铛在耳边轻轻碰。
闻人烬突然踉跄了一下,手扶住门框才站稳。她低头看自己的掌心——皮肤底下,那枚铜铃纹路又开始游动,像活虫在爬。
陈九黎一把抓住她手腕,银针从袖中滑出,扎进她颈侧两处穴位。针尾微微发烫,旋即冷却。
“再撑一会儿。”他说,“等进了屋再说。”
沈照推着轮椅跟上,探阴棒横在膝上。她咬破指尖,在棒头画了个极小的符。血刚落笔,棒身就剧烈一抖,指向厅内深处。
“井。”她说,“血是从井里出来的。”
门内大厅空荡,地面裂开一道缝,正与血河对接。裂缝两侧铺满碎铜片,踩上去发出短促的“叮”声,像是有人在哭。
闻人烬皱眉:“这声音……不是金属该有的。”
陈九黎蹲下,用伞尖拨了拨碎片。铜片边缘参差,有些还带着烧熔的痕迹,表面刻着两个歪斜的小字——“七杀”。
“人为炼的。”他冷笑,“拿人命当材料,倒真敢想。”
沈照已滑下轮椅,扶着井沿坐下。古井干涸,内壁密密麻麻嵌着铜铃残片,像被人硬生生砸进去的。她将探阴棒插进井壁裂缝,左手抽出羊皮纸,右手割破掌心,血滴在纸上迅速勾出一道引魂阵。
“我要看了。”她抬头,“你们别靠太近。”
陈九黎退后两步,伞面横挡在身前。十三枚铜钱自然排列,隐隐泛出一层微光。
沈照闭眼,呼吸放慢。片刻后,她猛然睁眼——瞳孔深处,竟有星河流转之象。
幻象浮现。
夜雨倾盆,仁心医馆院长披着道袍站在井边,手里握着一把手术刀。刀光一闪,一名女医师喉咙被划开,鲜血顺着铜模流入井中。火光映着模具,一枚带血的铜铃正在成型。
第二幕,六具尸体围成一圈,胸口都被剖开,心脏摘除,放入不同铜模。每铸成一铃,井底就传出一声尖锐铃响,震得雨水在空中凝滞。
第三幕,最后一枚铃铸好,院长将七铃并排置于井口,低声念道:“七铃齐,魂归期。生魂为引,死脉为基,唤你归来。”
画面戛然而止。
沈照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丝,整个人往后一仰,差点栽进井里。陈九黎箭步上前,一把揽住她肩膀,银针渡入膻中穴,阳气缓缓注入。
“看到了?”他问。
她点头,声音发哑:“七个人,全是当年失踪的医生。他们不是死于事故……是被活祭的。”
闻人烬站在井边,脸色发白。她盯着那些铜片,忽然伸手抠下一块,翻过来一看——背面刻着一行小字:“聘汝魂,纳吾铃”。
“又是这句话。”她冷笑,“我娘留下的婚书上也有。”
陈九黎没接话,目光扫过大厅四周。这里太干净了,干净得不像废弃多年的地方。桌椅摆放规整,没有积尘,墙角甚至还有新换的符纸,只是被血雾熏得发黑。
他抬起手,用伞尖挑下一张符。纸面焦黄,符文残缺,但能看出是镇魂类的变体。
“有人常来。”他说,“而且最近才走。”
话音未落,左眼忽然一阵刺痛,像是有根针从瞳孔里往外扎。他抬手捂住眼睛,指缝间透出一丝金光。
“怎么了?”闻人烬察觉不对。
陈九黎没答,靠着墙慢慢滑坐下去。他闭眼调息,腕间银针微微震动,体内某种沉睡的东西被彻底唤醒。
几息后,他猛然睁眼。
左瞳泛起淡淡金纹,视线所及之处,房梁之上竟浮现出七盏漆黑油灯,隐匿在符阵夹层中,灯芯尚温,似刚熄灭不久。
“灯。”他低声说,“七盏引魂灯,藏在梁上。”
沈照勉强撑起身子:“你看得见?”
“现在能了。”他盯着那七盏灯,“它们没灭,只是被遮住了。”
闻人烬抬头,什么也没看见,可她锁骨上的纹路却突然一烫,像是回应什么。
“这些灯……是不是和我有关?”
陈九黎没回答。他站起身,甩了甩手腕,银针归位。红衣下摆被血河浸透,沉甸甸地贴在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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