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江大学西门口的老梧桐树,树龄比校门还长,枝桠在夕阳里铺展开来,像只巨大的手,把“同伟杂货店”的木质招牌罩得半明半暗。招牌上的红漆掉了大半,“同伟”两个字却还清晰,是祈同伟刚开店时,找校门口修鞋的大爷帮忙写的——那时他揣着攒了三个月的打工钱,租下这个不足十平米的小铺面,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把学费挣够,让爸妈少累点。
铺子里的货架是二手市场淘来的,边角被磨得圆润,却被擦得发亮。最上层码着红烧牛肉面和老坛酸菜面,标签都齐齐对着过道,是祈同伟的习惯——学生赶时间,一眼就能看见想吃的口味;中层摆着印着卡通图案的笔记本,封面是当时流行的动漫角色,还有按颜色分好类的中性笔;最下层的玻璃罐里,装着五颜六色的水果糖,一颗两毛钱,是女生和低年级学生最爱买的零嘴。这些便宜货,是学生们随手能拎走的便利,也是祈同伟撑起学费、生活费和家里欠款的全部指望。
傍晚六点,下课铃刚响没多久,学生像潮水般涌过门口,自行车铃“叮铃铃”地响,说笑声裹着夏末的热气飘进店里。祈同伟系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围裙领口缝着块小补丁,是他妈寄衣服时特意补上的,说“能穿就别扔”。他踮着脚,给顶层货架补最后几桶泡面,帆布鞋的鞋跟磨得有些薄,踮起时能感觉到地面的凉意。围裙下摆扫过货架腿,发出“蹭蹭”的轻响,他手指关节因为常年搬货、扛箱子,磨得比同龄男生粗实,指缝里还沾着点货架上的灰,却依旧把每桶泡面的标签都对齐,连桶身的褶皱都尽量捋平——这份认真,是他从山里带出来的,也是他唯一能靠得住的东西。
“同伟,忙呢?”
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熟稔。祈同伟回头,看见侯亮平和陈海拎着冰棒走过来,两人都穿着学校发的白衬衫,洗得有些发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晒黑的皮肤。侯亮平手里攥着两根冰棒,一根绿豆的,一根奶油的,把绿豆的往祈同伟手里塞,自己撕开奶油冰棒的包装纸,咬了一大口,糖汁顺着嘴角往下滴,含糊不清地问:“跟你说的事,想明白了没?”
祈同伟接过冰棒,包装纸还冒着冷气,他没拆,随手放在收银台的玻璃罐旁——罐子里装着零钱,一毛、五毛的硬币占了大半,在夕阳下闪着细碎的光。他知道侯亮平说的是梁璐,中文系大三的梁璐,父亲是省教育厅的副厅长,在学校里走到哪都有人围着,像朵众星捧月的芍药花。前几天侯亮平就拉着他,在操场边的看台上撺掇:“梁璐对你有意思,你没看出来?她上次还问我,你店里的泡面有没有新口味。你主动点,明天一早去女生楼下跪着求婚,买束玫瑰,再喊几句情话,梁璐心软,肯定感动。到时候她爸一句话,你毕业就能进省厅,比咱们挤破头考公务员、找实习强十倍!”
“我再想想。”祈同伟拿起抹布,擦着收银台上溅落的汽水渍——刚才有个学生买可乐,没拿稳,洒了几滴。抹布是旧毛巾改的,吸水性还很好,他擦得很仔细,连玻璃罐底下的阴影都没放过。声音压得有些低,不是敷衍,是真的纠结。他老家在汉江省最偏的山村,爸妈靠种玉米、红薯和几棵果树过日子,为了供他读大学,借了村里好几户的钱,连爷爷留下的老房子,都差点抵押出去。他白天上课,晚上和周末守着这家店,经常忙到十一点才关店,回学校宿舍时,楼道里的灯都灭了。他确实想找个好工作,想早点把家里的债还了,想让爸妈不用再天不亮就下地,可“跪着求婚”这四个字,像根细刺扎在心里——他穷,从小就穷,可穷也有穷的骨气,是父亲教他的:“人可以穷,但腰不能弯,求来的东西,吃着也不香。”让他放下尊严,去求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去换一份“前程”,他做不到。
侯亮平看出他的犹豫,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有点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好心”:“想什么想?过这村没这店!梁璐家有权有势,你跟她在一起,少奋斗十年!你看咱们班那谁,不就是靠女朋友家的关系,暑假就去市局实习了?你要是不好意思,明天我陪你去,帮你喊加油,再帮你拍照片,保证让梁璐觉得你有诚意!”
旁边的陈海啃着冰棒,是最普通的老冰棍,咬一口“咔嚓”响。他性子软,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同伟,亮平也是为你好,不过……跪求婚这事,是不是太委屈你了?毕竟……是男人嘛。”
“委屈什么?”侯亮平立刻打断他,把咬剩的冰棒棍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以为钟小艾那样的大小姐能看上他?”他抬了抬下巴,语气里带着点轻蔑,“钟小艾是谁?外语系的系花,听说她爸是京城来的官,比梁璐家硬多了!可她性子傲得跟孔雀似的,上次有人给她递情书,她连看都没看就扔了。同伟跟她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别做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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