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郡王府的朱门,比往日矮了半截似的,门房见是雍郡王府的仪仗,忙不迭地开门,躬身引路时,腰弯得快贴到地面。
府里的青石板缝里长了些青苔,显然多日没好好清扫,胤祉降爵后,连下人的精气神都散了,三福晋又病了,府里更没了规矩。
提着裙摆一进正院,药味裹着落寞的颓废气,从半掩的窗棂钻出来,呛得人鼻头发酸。
帐幔低垂如墨,三福晋歪在床头,月白寝衣空荡荡挂在身上,衬得肩背削瘦如纸,昔日里亮得像刀的眼,蒙着一层灰,连眨眼都透着倦意。
“三嫂。” 宜修的声音放得极轻,没等丫鬟搬凳,径直坐在床沿,伸手就攥住三福晋的手。
却触到一片刺骨的凉,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撞得宜修心口猛地一抽。
前世她失去弘晖后,也是这样僵卧在床,被褥捂不热手脚,眼泪淌干了,只剩心口的窟窿往外冒冷风。
三福晋浑身一震,要抽回手,却被宜修攥得更紧。
“四弟妹,没想到你会来……”
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眼泪就砸在交握的手背上,滚烫的,与手心的凉形成刺人的对比。
“都是做娘的。”宜修拇指轻轻摩挲着三福晋粗糙的指腹,“失去孩子的痛,是剜心的刀,没经历过的人,说不出半句真安慰。”
三福晋伏在宜修肩头,哭得浑身发颤,寝衣都被泪水浸透:“他们都骂我妒妇……可凭什么?”
“田氏那贱人占着侧福晋的位,还敢算计我,让我的孩子胎死腹中,荣妃和胤祉却要我大事化了,凭什么?”
“我的孩子啊……我没错!可弘晴、弘晟……” 三福晋哽咽着,话都说不囫囵。
“他们在尚书房被人冷着,连块点心都不敢接旁人的……”
“我不后悔,但、但……”
“你没错。” 宜修掌心贴着三福晋单薄的脊背,能感觉到胸腔里压抑的恸哭,“事以密成,你啊,不够密而已。”
宜修扶直三福晋的肩,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荣妃再气,弘晴也是她嫡亲的孙儿,断不会看着亲孙被人欺辱。”
“胤祉再糊涂,也疼儿子,只是拉不下脸。就是不疼儿子,也会在乎自己的前程和将来,三嫂,你还有路可走,先打起精神来。”
三福晋怔怔地看着她,眼底的灰渐渐散了些。
“你若一直病着,谁护着弘晴?谁拦着宫里可能的抚蒙指婚?” 宜修的声音轻却有力,“你那小女儿,难道你忍心让她远嫁漠北,一辈子见不到亲娘?”
“董鄂家好不容易挣回来的名声,难道要毁在这后院风波里?”
“抚蒙”二字像针,狠狠扎进三福晋的心,猛地攥紧宜修的手,眼里终于燃起一点光:“我……我跟荣妃撕破脸了……”
“撕破的是脸面,扯不断的是亲缘。” 宜修拿起一旁温着的参汤,递到她唇边。
“明儿你亲手炖碗燕窝,让弘晴送去钟粹宫,就说额娘病着,记挂玛嬷的身子。”
“面子功夫是一定要做的,荣妃也怕你真的放不下,可她拉不下脸,你先退这一步,以后才能再进一步,甚至多步。”
“这事儿上,三哥和荣妃都不无辜,他们心里,只怕比你还急。”
“皇阿玛还看着呢!”
三福晋望着宜修眼底的真诚,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轻,却带着释然:“没想到,来劝我的是你。”
董鄂氏也来人探望,翻来覆去还是说要忍,要她为了母族为了孩子忍耐……丝毫没为她的将来打算。
“咱们是自幼相识的情意。”宜修见她想明白了,让剪秋把她带来的参汤端过来,三福晋想也不想,一饮而尽,暖意从喉咙滑进胃里,僵着的身子终于松快了些。
“四弟妹,谢谢,真的谢谢……”
三福晋眸中带泪,强硬着试图在悲戚的脸上挤出个笑脸,宜修拍了拍她的手,话锋一转,扯了些轻松的趣事:“前几日我跟五弟妹、七弟妹、九弟妹合计着开个茶楼,专供女眷歇脚,打打牌、听听戏,倒也清净。”
“你堂妹,就是咱们的九弟妹,昨儿还抢着要当‘掌柜的’,拿着算盘敲得噼啪响,把进项算成了出项,闹得满堂笑。”
“胤禟一听,气了个倒仰,说自己怎么就娶了个连账都算不明白的福晋,而后亲自上手理了一遍账。”
“九弟妹乐呵呵认了错,虽然她和九弟处不来,可在一个屋檐下,也有两分搭伙过日子的默契在。”
“夫妻之间啊,感情深浅,如何相处,谁说得准呢?”
“三嫂,该放下的要放下,孩子的离世,做母亲的永远无法释怀,但夫妻情薄,自然要及时止损,你说呢?”
三福晋落下一滴泪,“嗯。”声音沉闷,透着似有似无的无奈。
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
想了想,坐直了些,三福晋覆上宜修的手,两人过去三年的疏离霎时消融,主动道:“这茶楼我掺和一股,过几日我带小女儿去捧场,也让她见见世面,别总闷在府里,四弟妹,你可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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