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康罗伊已沿着青石巷走到军营劳役区。
腐木与血锈混合的腥气裹着海风撞进鼻腔,他眯眼望去,二十余个木笼像被潮水冲上岸的破船,歪歪斜斜钉在泥地里。
最中间那只笼子里,四条铁链正随着吼唱声剧烈晃动。
“神助拳,义和团,只因鬼子闹中原——”
沙哑的调子破了音,却像把生锈的刀,生生划破了清晨的寂静。
刘铁柱的后背布满鞭痕,粗布短打被血浸透,黏在皮肤上像块暗红的痂。
他仰着头,喉咙里滚出的不是歌,是被碾碎又重新捏起来的恨:“天无雨,地焦旱,全是教堂止住天!”
“闭嘴!”守卫扬起牛皮鞭抽在笼栏上,木刺崩进刘铁柱的脸颊,“再嚎就割了你的舌头!”
康罗伊停住脚步。
他看见刘铁柱被抽得偏过脸,却在转回来时咧开染血的嘴笑了:“砍头不过碗大疤!你们洋人也配管我中华大事?”那笑容里没有惧意,倒像是团烧得太旺的火,把疼都烧化了。
“开笼。”康罗伊的声音很轻,守卫却像被雷劈了似的僵住。
“特使大人,这些人危险!”守卫攥着鞭柄的手在抖,“昨夜他们砸了三个送饭的木桶,今早还咬了个兄弟的耳朵——”
“我知道。”康罗伊从内袋摸出港督特使的鎏金证件,在晨雾里晃了晃,“所以他们现在归我处置。”
木笼里突然响起铁链拖地的声响。
刘铁柱撑着笼栏站起来,伤腿在泥水里打颤,眼睛却亮得像淬了毒的刀:“你是洋人走狗,我们不稀罕你救!”
康罗伊没接话,只冲身后招了招手。
达达拜抱着一叠报纸挤过来,油墨味混着海风扑散——头版标题《谁在破坏自由贸易?
》被红笔圈得醒目,下方配着幅素描:英国军舰炮口对准山东渔村,清兵扛着洋枪站在舰首。
“上个月初九,登州港。”康罗伊指尖点在素描上,“你们的大师兄王大柱,为了护着村民往炮眼里塞石块。他被拖上军舰时,喊的是‘宁为中华鬼,不做洋家奴’。”
刘铁柱的喉结动了动。
他伸手去接报纸,铁链哗啦作响,沾血的指腹擦过“王大柱”三个字,突然抖得握不住纸页。
“我可以资助你们出海,去香港组建‘华工自护团’。”康罗伊提高声音,让每个木笼里的人都能听见,“武器、训练、庇护——要什么我给什么。但有一条,”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二十双发红的眼睛,“你们得效忠于我个人,不掺政治,只护百姓。”
“你图什么?”刘铁柱的声音哑了。
康罗伊向前一步,影子罩住木笼的铁栏:“我图的是,当洋人与清廷再次联手欺压百姓时,有人能站出来。”他从袖中摸出张泛黄的船票,“你们的家人,若还在山东、直隶,我可以通过潮州帮暗中接应——前提是,你们信我。”
泥地里静得能听见海浪拍岸。
刘铁柱突然单膝跪下,溅起的泥水弄脏了康罗伊的皮靴:“我刘铁柱,从今往后,只认乔治先生一人!”
“铁柱哥!”
“我等愿随!”
铁链碰撞声里,四个血污的身影相继跪倒。
康罗伊弯腰去扶刘铁柱,掌心触到他后背凸起的骨节,像触到块烧红的炭:“不必跪我。你们要跪的,是将来能挺直腰杆的中国人。”
月上梢头时,康罗伊推开偏房的门。
张仁清盘坐在草席上,道袍下摆沾着泥,却仍规规矩矩叠着。
他面前摆着半块残碑,正用朱砂笔临摹上面的符文,烛火映得他眉眼清冷,倒像座供在庙里的泥胎。
刘铁柱蹲在墙角磨刀,刀锋在青石板上拉出刺啦刺啦的响。
他抬头看见张仁清,嗤笑一声:“道士先生,这符纸能当刀使么?”
张仁清没抬头:“总比你们见着洋枪就往上冲强。”
“放屁!”刘铁柱把刀往地上一磕,“要不是你们这些牛鼻子整天画符念咒,说什么‘刀枪不入’,我们能死那么多人?”他踉跄着站起来,铁链拖在地上,“要我说,你们就是骗香火钱的——”
“够了。”康罗伊的声音像块冷铁砸下来。
两人同时噤声。
康罗伊指了指墙上的青砖:“张仁清,画道静心符。刘铁柱,用全力打这面墙。”
张仁清起身,指尖掐诀,黄纸在掌心转了两圈,“啪”地贴在砖上。
朱笔写的“静”字还带着墨香,刘铁柱已抡起沙包大的拳头砸过去。
“砰!”
青砖簌簌落灰,符纸却纹丝不动。
刘铁柱甩着发红的手,瞪圆了眼:“这...这符纸有古怪?”
“不是符纸古怪。”康罗伊摸出龙泪晶体,幽蓝光晕在掌心流转,“是你们的本事,都不假。缺的,是一个能把它们用对地方的人。”他转身要走,又在门口停住,“今夜起,你们睡一间房。明早我要看到,你们能背出对方的生辰八字。”
更鼓声敲过三更,康罗伊在案前整理差分机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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