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呼吸本该绵长深邃,恰似潺潺溪流,悠悠然契合着玄渊心诀“九深一浅,吐纳归元”的玄妙法门。可孟灵凝神细察之下,却发现那原本规律的节奏早已被无情打破。气息时长时短,好似在狂风中飘摇的残烛,间或还夹杂着几不可闻、仿佛被强行吞咽回去的紊乱吐息。尤其当一阵带着玉兰花香的微风如灵动的精灵般掠过寒潭时,他的颈侧肌肉会无意识地绷紧一瞬,如同拉紧的弓弦,随即又被一种更强硬的意志强压下去,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这细微至极的变化落在孟灵眼中,却如惊涛拍岸,瞬间在她心中掀起了层层巨浪。她深知那玉兰花来自西苑,那里栽种着金凡幼时亲手为已故师妹种下的几株玉兰。那洁白如雪的花朵,承载着他年少时最纯真的情感与回忆。近来的消息也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印证了她的担忧:金凡那位被仇家掳走多年、被认为已香消玉殒的挚爱师妹,竟有线索显现在一个极其遥远且危险重重之地。尘封已久的炽热情感骤然被撬动,如同投入静水深湖的巨石,激起千层浪,与修道者必须持守的清心寡欲、太上忘情之道产生了可怕的对峙,仿佛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矛盾如此清晰地刻在金凡的沉默里,那沉默如同厚重的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清晨演练剑法时,孟灵曾远远驻足,静静地观察着他。她看见他那柄本应挥洒自如、光华内蕴的本命灵剑“青冥”,此刻却变得有些癫狂。剑光时而炽烈如焚,带着一股近乎失控的灼热与戾气,仿佛一头被激怒的猛兽,那是情感喷薄的征兆;时而又被他以不可思议的意志收束、压制,转为冰冷的、不带一丝烟火气的精确轨迹,强行恪守着道心如水的境界。整套剑法因此而变得破碎、凝滞,失去了往日行云流水的道韵,就像一首优美的乐章被强行打乱了节奏。那一招“天河倾泻”本该如银河落九天,飞流直下三千尺,气势磅礴,却在一个关键的变势处陡然一滞,仿佛被无形的墙阻挡。孟灵知道,那堵“墙”,就是他内心挣扎的具现,是他道与情激烈碰撞的产物。
每每观察到这些,一股深切的忧虑便如同寒潭底的暗流,悄无声息地攥紧了孟灵的心。她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作为同门师姐,她太明白玄渊心经的反噬有多可怕。一旦心魔丛生,长期压制的情感与恪守的道心在灵台失守爆开,那后果不堪设想。轻则走火入魔,功体尽废,从此沦为一个废人;重则魂飞魄散,彻底消失在这天地之间。她眼看着金凡的眼睑下积起了淡淡的青影,那是心力交瘁、神魂不稳的征兆,仿佛一朵即将枯萎的花朵。看着他那双曾映照星河的清澈眸子里,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迷雾,如同深渊之上凝结的寒霜——冰冷,却难掩深处的混乱与煎熬,那迷雾中仿佛隐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痛苦与挣扎。
孟灵伫立在梅树下,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片新落的花瓣,那柔软的触感仿佛也带着一丝忧虑。她的担忧沉重如山,却不敢轻易打扰。她深知金凡的骄傲与倔强,此刻的沉默与挣扎,正是他在道与情之间那片最危险的悬崖边上踟蹰。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灵台那份痛苦的拉扯感,就像两股狂暴的罡风正在他心府中对冲,每一瞬的角力都让他的存在蒙上一层更深的阴霾,仿佛暴风雨前的乌云,越来越浓重。她默默凝望着那寂寥背影,心中只剩无声的叹息:“这情劫深种,道心将倾,又如何能安然渡过那即将来临的万丈深渊?我只盼那根弦,能撑到找到解决之道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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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如水,漫过窗棂,在冰冷的石地上静静流淌,却丝毫暖不了孟灵的心。她独坐案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冰凉的边缘,那细腻的触感,却像一把钥匙,猛地撕开了记忆的闸门。
画面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带着褪色的暖意和此刻尖锐的痛楚。她看见初入山门时,那个在演武场上笨拙挥剑、却执拗得不肯休息的少年金凡。汗水浸透了他的粗布衣衫,贴在他紧实的后背上,可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星辰,闪烁着坚定与执着。每一次挥剑,都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对力量的渴望。
她看见在紫藤花瀑下,他笨拙地将一朵刚摘下的、还带着晨露的花簪在她鬓边。他的手指微颤,仿佛在触摸一件无比珍贵的宝物,耳根通红,如同天边的晚霞。阳光透过花叶,在他青涩的眉宇间跳跃,为他增添了几分灵动与羞涩。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只有他的身影和她心中的那份悸动。
她看见无数个深夜,当她在丹房钻研艰涩的药理,困倦伏案。醒来时,肩头总会多出一件带着他体温的外袍,那温暖仿佛能驱散所有的疲惫和寒冷。而他就在不远处打坐,身影在摇曳的烛光里,像一座沉默而可靠的山峦,为她遮风挡雨,给她带来无尽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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