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晚把缂丝手册摊在竹桌上,阳光刚好照到“并蒂莲”那一页。她盯着母亲的手迹看了很久,最后一行字写着:“并蒂非偶,心契方成。”她没说话,起身从桐木箱里取出丝线盒,挑了金红相间的双色丝。
织机摆在后院角落,是她来之前就有的老物件,罗坤明让人修过,脚踏板踩下去不响,也不卡。她坐上去,调整了一下高度,把半成品《莲塘闲趣图》固定好。并蒂莲还差最后一针,两朵花靠得很近,但始终没连上。
她捻起金线,穿针的时候手抖了一下。第一次没穿进,第二次穿进了又拉得太急,线头断了。
“线太脆?”罗坤明坐在茶桌那边翻账本,头都没抬。
“不是。”她说,“是我手滑。”
“你昨天泡茶时手也没滑。”
“泡茶和织缂丝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都是动手的事。”
“一个是喝完就没了,一个是……得留一辈子。”
他这才抬头看她一眼,“那你慢慢来,没人催你。”
她哼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会说‘我相信你’这种话。”
“我说了三年了,再重复就没意思了。”
她低头继续穿针,这次成功了。落针前她停顿了几秒,脑子里全是小时候母亲教她这针法的样子。那时候她总问:“为什么要织两朵长在一起的莲花?”母亲说:“因为有些缘分,生来就在一处,拆不开。”
第一针下去,丝线稳稳嵌入经纬之间。她松了口气,接着第二针、第三针。可越到后面越慢,呼吸都变轻了。等做到最后一合针时,她的手指又开始发颤。
咔哒一声,梭子掉在地上。
她没去捡,只是坐着不动。
罗坤明走过来,蹲下把梭子捡起来,放在她手边。“你不是在织画。”他说,“你是在织命。”
她猛地看他一眼。
“你妈织了一辈子,没织完这幅。你现在替她收尾,也替自己定个局。”他声音很平,“怕的不是织错,是织完了以后怎么办。”
她咬住下唇,“织完了就得往前走了,是不是?”
“对。不能再躲了。”
她点点头,重新拿起梭子。这一次,她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神定了。最后一针,双合针法,金丝穿过两朵莲心交汇处,轻轻一拉——
线,通了。
并蒂莲终于完整。
她松开手,整个人往后一靠,像是耗尽了力气。眼睛有点酸,但她忍着没眨。阳光斜照在作品上,金丝反光,像水面浮起一道晨光。
罗坤明站在她身后,没说话。过了几秒,他把手覆在她执梭的手背上。掌心温热,带着薄茧。
她肩膀一点点放松下来。
“五年前我毁了一盘棋。”他忽然开口,“今天,我看着你织完一幅命。”
她转头看他。
“过去的债,算是讨回来了。”他说,“接下来的路,是我们的未来。”
她没回应,只是站起身,小心地把整幅缂丝从织机上取下来。动作很慢,像怕惊醒什么。然后她铺在竹桌上,用镇纸压好四角。
阳光正好落在并蒂莲上,金丝泛着微光。
罗坤明走到织机旁,弯腰打开底部暗格。里面是个旧布包,洗得发白。他拿出来,解开绳子,是一块未经打磨的素圈原石,灰扑扑的,看不出形状。
他没戴,也没递给她,只是轻轻放在缂丝一角。离并蒂莲不远,也不太近。
江晚晚看了几秒,转身回织房,从工具盒里取出一枚全新的缂丝金梭。银柄,铜头,还没用过。她拿布擦了擦,也放在桌上,挨着那块原石。
两样东西并排躺着,一个冷硬,一个温润。
她坐下,他也在对面坐下。谁都没再说话。
风从院子吹进来,掀了下手边的缂丝手册。纸页翻动,停在“起针如呼吸,落针如归处”那一行。
她伸手按住纸页。
“你觉得我妈留下这幅图,是为了让我完成它?”她问。
“不是。”他说,“是为了让你找到回来的路。”
“我现在回来了。”
“嗯。”
“那你呢?你还想走吗?”
“不想。”他看着她,“我在的地方,就是我想待的地方。”
她嘴角动了下,没笑出来,但眼神软了。“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
“什么?”
“假大空的承诺。比如‘我会永远爱你’‘我为你付出一切’这种。”
“我说过吗?”
“没有。”
“那我不算违规。”
她轻哼一声,“你还挺守规矩。”
“不然怎么混金融圈。”
“现在不混了。”
“现在是茶馆老板。”
“兼职江湖老大。”
“被你说破了。”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阿杰在前院扫地,扫帚划过青砖的声音断断续续。水壶在炉上响了一下,没人去关。
江晚晚低头看那枚金梭,又看那块原石。忽然说:“我们从来没正式在一起过。”
“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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