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份平静,在某些人的眼中,却比任何波澜都更令人心悸。
这是一种被无形之眼注视下的死寂,是暴风雨来临前,连飞鸟都骤然噤声的压抑——风未动,叶不摇,连檐角铜铃也凝滞如锈,仿佛天地屏息,只待雷霆落子。
曹髦深知,真正的风暴,恰恰孕育于这般无声之处。
太极殿偏阁,暖炉中的银霜炭烧得正旺,却没有一丝烟火气,只余一缕极淡的松脂清香在空气中浮游。
炉火映照下,巨大的沙盘上,洛阳城的模型栩栩如生:屋舍鳞次栉比,街巷经纬分明,连坊墙砖缝都以青玉细线勾勒而出。
光影随炭火微微跳动,宛如整座城池在呼吸。
曹髦一袭玄色常服,负手立于沙盘前,指尖轻抚过城南与城东交界的几处区域,触感微凉而坚硬。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耳中却捕捉着殿外廊下更漏滴答的轻响,一声一声,压着心跳的节拍。
“陛下。”
陈七郎悄无声息地步入阁中,身形挺拔如松,靴底踏在金砖上竟无半点回音,唯有衣袂拂过门槛时带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气流。
曹髦没有回头,只是伸出手指,在沙盘上轻轻点触五座刚刚被标上青色瓦片的微缩庭院模型。
指尖落下时,发出极轻的一声“嗒”,像是棋子落定。
“明日午时,这五处,便要正式挂牌。”
陈七郎上前一步,视线随着皇帝的手指移动。
这五座小院,分别位于洛阳东、西、南、北、中五个核心坊区,位置看似寻常,却都扼守着人流与信息的关键节点——市口转角、茶楼后巷、漕渠码头、驿道交汇、坊门税亭。
“对外,便称‘市政巡查署’,”曹髦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主理民生,查验奸商,缉捕盗贼,平抑物价。朕要让洛阳的百姓觉得,这是天子垂恩,是朝廷在为他们做实事。”
他顿了顿,缓缓转过身,一双深邃的眼眸紧紧锁住陈七郎,眸光幽黑如井,倒映着炉火跃动的碎影:“但你要记住,七郎。它们真正的任务,只有一个——让这洛阳城中的每一句私语,都成为朕的耳食。”
“臣,领命。”陈七郎躬身,声音低沉而有力,袖中紧握的绢布边缘已被掌心汗意浸得微潮。
那正是阿九动用所有静吏,耗时十日绘制出的《动静分野图》。
图中,三百七十二个用朱砂标记的红点,遍布全城,代表着三百七十二个潜在的风险源头,皆源自过去十日间,那些看似不起眼的街头巷尾的窃窃私语。
这张网,终于要从图纸,变为现实了。
次日,东市。
新挂牌的“市政巡查署”门前人头攒动,孙元正口若悬河地宣讲着新署的职责,嗓音洪亮,激起阵阵喝彩。
阳光洒在铜牌上,折射出刺目的光斑,晃得人眯眼。
不远处的炊饼摊位,热油滋啦作响,香气混着煤烟弥漫。
一名老妪因摊位被旁人挤占,心中愤懑,忍不住对身边的熟客低声咒骂:“嚷嚷什么!天子坐在殿上跟个泥塑菩萨似的,听说夜夜咳血不止,身子都快垮了,还有闲心管我们这些小民的破事?”
话音刚落,墙角一个正在扫地的瘦弱少年,头也未抬,只是握着扫帚的手微微一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另一只藏在袖中的手,已在一方小小的竹牌上,用特制的石墨刻下了几个速记符号——笔尖划过竹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如同春蚕食叶。
几乎同一时刻,远在北城一座临街的茶楼二层,被辟为“音亭”的雅间内,阿九正闭目静坐。
他面前的桌上,摆着一座小型的洛阳沙盘,材质为沉香木所制,纹理如水波流转。
窗外微风拂帘,带来市声喧嚣,却被他一一过滤。
忽然,楼下街角传来了悠扬的琴声,是洛阳名妓裴娘在卖艺。
一曲《梅花三弄》行至第二段,琴音陡然一转,裴娘的右手小指在琴弦上几不可察地连续颤拨了三下——短促、密集、频率恒定。
这并非失误,而是早已预设的三级密语:“三颤为‘谤君上’”。
阿九猛地睁开双眼,那双沉静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寒光。
他并未立刻动作,而是侧耳倾听片刻,确认无误后,才缓缓伸手,在沙盘东市的位置上,摆下了三枚黑色的棋子,落子无声,却似重锤敲心。
一名侍立在旁的快脚静吏立刻会意,转身如狸猫般窜下楼,足尖点地,身影隐入窄巷。
这一刻,仿佛有风穿城而过——自音亭而出的指令,顺着暗巷、屋檐、巡卒的脚步,悄然汇入皇城深处的血脉之中。
不到两刻钟,两名穿着短褐、扮作游侠的龙首卫便出现在了东市的炊饼摊前。
他们并未声张,只是以盘查游商户籍为由,将那老妪请到了一旁僻静处。
在龙首卫冰冷眼神的逼视下,老妪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当即吓得魂不附体,哆哆嗦嗦地全招了,供出是听邻家王二嫂的婢女闲聊时说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