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太极殿外那一道孤绝的身影便已化作了一尊石像。
露水沿着檐角滴落,在他花白的鬓边凝成细珠,又缓缓滑入衣领,**沁出一阵冰凉的触感**,仿佛有无数根银针顺着脊椎刺入骨髓。
他身上的粗劣麻衣早已被夜露浸透,**紧贴着苍老瘦削的肩胛与肋骨,布料摩擦皮肤时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如同枯叶在风中颤抖。
巡夜羽林郎的脚步踏过青砖,**铁靴与石面碰撞出清脆回响,一声声由远及近**。
灯笼的昏黄光晕晃过,照亮了他低垂的额头——那上面印着石阶冰冷的轮廓,**额角渗出的血丝混着泥灰,结成暗红的痂**。
他的双手交叠于膝前,指节因长跪而泛白,指甲缝里嵌着昨夜风雨吹来的碎草屑。
“咚——!”
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划破了黎明前最深沉的寂静。
那不是钟声,也不是更漏,而是登闻鼓!
自高平陵之变后,已尘封近十年,象征着天下冤屈最后一声呐喊的登闻鼓!
接连三声,一声比一声更重,**鼓皮震颤的余波仿佛穿透胸腔,令人心跳失序;空气中弥漫开一股陈年皮革与桐油混合的气息**——那是久未启用的鼓面被重槌击打时释放出的味道。
宫禁瞬间被惊动,羽林卫的甲胄摩擦声、军官的呵斥声、宫门开启的吱呀声交织成一片,**铁环撞击铠甲的叮当声此起彼伏,夹杂着马厩方向传来的嘶鸣**,打破了新朝初定的安宁。
内侍省都知张让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观星台,他甚至顾不上整理跑歪的帽冠,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因急促而尖利:“陛下!不好了,陛下!前司徒、琅琊王公祥,身披孝服,于太极殿外……叩响了登闻鼓!”
观星台顶,曹髦正就着晨光,审阅着《自述录》第二篇的刊印稿样。
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朱笔批注,是他昨夜的心血,**墨迹尚未全干,指尖轻抚处留下淡淡的红色印痕**。
窗外微风吹动竹帘,**带来一丝清冽的檀香与远处宫墙苔藓的湿气**。
听到禀报,他握笔的手没有丝毫颤抖,只是缓缓将笔搁在了紫檀笔架上,**木料相触,发出极轻的一声“嗒”**。
眸光微冷,如寒潭深不见底。
王祥。
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了。
经筵之上,当满朝文武噤若寒蝉,唯有此老敢引经据典,与他辩论礼法之废立。
虽被他以“三代之礼不同,周汉之制各异”驳得哑口无言,狼狈而退,但那份老臣的刚直与风骨,却也让曹髦印象深刻。
这样一个几乎被朝堂遗忘的老古董,此刻却以如此决绝的方式重回视野,绝非无的放矢。
“他还说了什么?”曹髦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张让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地答道:“王公手捧一卷黄绢,声称……声称有先帝遗诏,事关国本,求陛下亲览,面圣陈情!”
先帝遗诏?
曹髦的指尖在冰冷的稿纸上轻轻一点,**纸面粗糙的纹理硌着指腹,那一瞬,仿佛有电流从指尖窜至心口**。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他挥了挥手:“让他进来。不必去太极殿,引入揽星厅旁的偏殿。记住,不设香案,不赐座。”
“喏!”张让如蒙大赦,匆忙退下。
偏殿之内,陈设简朴。
曹髦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负手立于窗前,背对着殿门,仿佛在观赏窗外被晨雾笼罩的宫苑。
**窗纸透进微弱天光,映出他身形的剪影,衣袍边缘浮动着一层薄霜似的冷意**。
不多时,一阵沉重而虚浮的脚步声传来,**鞋底拖过地面,发出沙沙的摩擦音,像是枯枝在碎石上碾过**。
王祥在两名家仆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进殿内。
他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年轻的背影,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家仆,双膝重重地砸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膝盖撞击地面的震动似乎让整座殿堂都微微一颤**。
“老臣王祥,叩见陛下。”
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喉间滚动的每一个字都像砂砾磨过铜钟内壁**。
曹髦没有转身,依旧看着窗外,淡淡道:“王公年事已高,何苦行此大礼。朕听闻,你有先帝遗诏?”
王祥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被这句话抽干了所有力气。
他嘶声道:“老臣知此举乃是死罪!然社稷危殆,礼崩乐坏,老臣纵万死,亦不得不言!”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曹髦的背影:“今陛下囚禁宿将,擢用寒门,以诡术治国,以权谋弄臣,长此以往,恐蹈司马氏篡逆之覆辙!我大魏天下,岂能刚出虎口,又入狼窝!”
这番话,字字诛心。
说罢,他高高举起双手,掌中托着一个用黄绢包裹的卷轴。
绢帛色泽陈旧,边缘已起毛边,**指尖摩挲处能感到纤维断裂的毛刺感**;封口处的暗红色印泥,确有几分魏宫旧制之风,**靠近时还能嗅到一丝蜂蜡与陈年朱砂混合的独特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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