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乍亮,一缕缕金辉刺破薄雾,为巍峨的太极殿镀上了一层肃杀的冷光。
晨风拂过青石广场,带着露水的湿意与松枝燃烧前特有的清冽气息,吹动百官衣袂簌簌作响。
广场之上,文武百官早已齐聚,黑压压的人群泾渭分明,靴底踏在冰冷石砖上发出沉闷回响。
以太常卿郑冲为首的士族元老们面色阴沉,立于东侧,衣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他们低垂的眼睑下藏着惊涛骇浪,目光复杂地盯着殿前那座新设的香案——仿佛那不是祭坛,而是断头台。
而以崔谅、钟会等寒门新贵为代表的官员则站在西侧,喉结微动,呼吸急促,神情紧张中透着一股决然,如同即将冲锋的士卒,连握剑的手都沁出了汗。
香案上,一只巨大的青铜火盆静静伫立,铜兽吞口的纹路在晨光中泛着幽暗光泽,触手冰凉沉重。
盆中堆满了引火的松枝,散发出干燥树脂的微香。
那卷备受瞩目的“明帝遗诏”,就如同一道催命符,安然躺在松枝顶端,明黄的丝帛在晨风中微微颤动,边缘轻扬如蝶翼,似乎在诉说着它即将引爆的风暴。
阳光照在丝线上,折射出细碎金芒,却让人不寒而栗。
百官的窃窃私语汇成一片嗡嗡的声浪,像无数只被惊扰的蜂群,在压抑的空气中盘旋不休。
有人吞咽口水的声音清晰可闻,有人指甲抠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红痕。
远处宫墙上传来乌鸦一声嘶哑啼鸣,划破寂静,令人心头一紧。
卯时正,随着一声悠长的“陛下驾到”,所有的议论声戛然而止,连呼吸都仿佛被冻结。
皮靴踏阶之声由远及近,每一步都踩在众人的心跳节拍上。
曹髦身着玄色十二章纹冕服,头戴十二旒冠,在马承与张让的簇拥下,一步步走上丹墀。
他的步伐沉稳有力,玉佩相击,发出清越之声,宛如律令敲响。
他没有坐上龙椅,而是径直走到了香案之前,指尖拂过冰冷铜盆边缘,目光如炬,扫过阶下神色各异的百官。
他没有长篇大论的开场白,只是伸出手,轻轻抚过那卷丝帛——触感细腻而脆弱,仿佛稍重便会碎裂。
声音清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传遍了广场的每一个角落:“此诏,朕信其为真。”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郑冲等人脸色骤变,几乎失态。
然而,曹髦的下一句话,却如惊雷炸响,彻底颠覆了他们的所有预判。
“然,其生也晚,其意也偏!”他声调陡然拔高,充满了穿透人心的力量,“此诏虽出自先帝亲笔,然成于恐惧胁迫之下,非临终正命!它诞生于先帝对权臣篡逆的恐惧之中,服务于有心人扰乱朝纲的混乱之志!朕,不否认先-帝-之-忧-患!”他一字一顿,掷地有声,“但朕更知,今日之序,非一人一姓所能私授,乃是朕与诸君,以血与火,从司马氏手中夺回,是天下万民之心所铸!”
话音未落,他从张让手中接过一支点燃的火引,火焰跳跃在他瞳孔深处,映出一点猩红。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伸向了那卷遗诏。
“陛下,不可!”郑冲失声惊呼,几欲上前。
但已经晚了。
火焰“轰”地一声腾起,热浪扑面而来,灼得前排官员不由后退半步。
松脂爆裂发出噼啪声响,火舌贪婪吞噬那片明黄。
众人仿佛被施了定身法,眼睁睁看着那卷足以颠覆乾坤的诏书在烈焰中扭曲、卷曲,焦边翻卷如枯叶。
诡异的是,在火光最盛的那一刻,丝帛上用特殊墨汁书写的几个大字竟短暂地浮现出来,清晰可辨——“代立贤者”!
这四个字,如鬼魅的烙印,深深刺入每一个人的瞳孔,旋即便在烈焰中化作一缕青烟,与无数纷飞的灰烬一同升腾。
余烬飘舞,落在衣襟上尚带温度,触之微烫。
曹髦松开手,任由火引落入盆中。
他抬起头,仰望着那些被风卷起的、如同黑色飞雪般的余烬,用一种近乎呢喃却又清晰无比的声音说道:“贤者,已在殿上。”
全场死寂。
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先前所有的喧嚣、揣测、敌意,都在这片飞舞的灰烬中消弭于无形。
风声吹过每个人的耳畔,带着灰烬的余温,却让他们从心底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与敬畏。
有人闭目低头,仿佛在接受一场灵魂的审判;有人颤抖着跪倒在地,额头触地,发出沉闷声响。
许久,焚诏的仪式结束,曹髦转身面向百官,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司徒王祥,虽身涉大逆,然其心出于忠忱,非为私利。朕知其心,悯其志。”他顿了顿,下达了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旨意,“追封王祥为太傅,谥号‘贞正’,赐辒辌车、羽葆鼓吹,依三公之礼隆重下葬!”
他又看向以郑冲为首的士族老臣,语气缓和却意蕴深长:“忠臣可谏,不可辱;君子有过,朕当容之。大魏需要的是能臣干吏,而非唯唯诺诺的应声之虫。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往后,再无人可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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