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射课的风波看似平息，但那根刺已经扎下。
大皇子萧铭离去时阴鸷的眼神，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提醒着沈砚，这深宫之中的恶意并不会轻易消散。
回程的路上，萧彻异常沉默，他低着头，紧紧跟在沈砚身侧，仿佛只有靠近这个唯一的热源，才能驱散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
方才马背上摔下的狼狈，众人或明或暗的嗤笑，尤其是大皇子那句诛心的“惠妃娘娘去得早”，像冰冷的针，反复刺穿着他幼小的心灵。
他能感觉到周围那些目光，同情、怜悯、鄙夷、幸灾乐祸……每一种都让他无所适从，只想把自己藏起来。
沈砚也没有多话，他能感受到身边人儿散发出的不安与低落。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插科打诨，只是默默地陪着，偶尔用肩膀轻轻碰一下萧彻，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经过那条通往老槐树的僻静小径时，沈砚停下脚步，看向萧彻：“要去……我们的秘密基地待会儿吗？”
萧彻几乎是立刻点了点头，眼中流露出一丝渴望。
两人再次钻进了那个熟悉的树洞。
狭小、昏暗的空间，带着木头和泥土的气息，将外界的喧嚣与恶意隔绝开来。
一进入这里，萧彻一直紧绷的脊背，终于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他抱着膝盖，将脸埋了进去，只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发顶。
沈砚在他对面坐下，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他知道，萧彻需要时间消化那些负面情绪。
树洞里只有两人细微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萧彻闷闷的声音从膝盖间传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他们都笑话我。”
“他们那是嫉妒。”沈砚想也不想地回答，“嫉妒你长得比他们好看，嫉妒你书读得比他们好。”他故意用夸张的语气，试图冲淡那份沉重。
萧彻轻轻摇了摇头，依旧没有抬头：“不是的……是我没用……连马都骑不好……给母妃丢脸了……”
他的声音带着哽咽，自责如同藤蔓，紧紧缠绕着他。
沈砚皱起了眉头，语气严肃起来：“萧彻，抬头看着我。”
萧彻身体僵了一下，迟疑片刻，还是慢慢抬起了头。
那双漂亮的眸子此刻红肿得像桃子，里面盛满了泪水、委屈和深可见骨的自我怀疑。
“听着，”沈砚直视着他的眼睛，目光清澈而坚定，
“摔下马不是你的错，是马受了惊吓，换做任何一个人第一次骑马，在那情况下都可能摔下来，这跟你有没有用，跟你母妃丢不丢脸，没有任何关系！大殿下他是故意找你麻烦，是他的错，不是你的！”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试图撼动萧彻心中那座由他人恶意和自我否定筑起的高墙。
萧彻怔怔地看着他，眼泪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他何尝不知道大皇子是故意的？
可是，在这深宫里，谁会为了他一个无依无靠的皇子，去指责尊贵的嫡长子呢？
除了……眼前这个人。
“阿砚……”他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孩童全然的依赖与脆弱，“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不喜欢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我……我很努力了……真的很努力了……”
他看着沈砚，仿佛他是这冰冷宫墙内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泪水涟涟中，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倾诉欲。
“母妃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没有人会像你这样护着我了……”
他抽噎着，小小的身子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嬷嬷她们对我好，是规矩……父皇……父皇他……”
他不敢妄议君父，话语戛然而止，但那未尽的言语里，充满了被忽视的伤痛。
沈砚看着他这副模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疼。
他想起自己前世虽也孤独，但至少拥有自由和平等的人格。
而萧彻，他生来尊贵，却活得如此卑微而艰难，连最基本的善意和公正都是一种奢求。
他伸出手，不是拍背，而是轻轻握住了萧彻冰凉而微颤的小手。
那手很小，很软，却承载了太多不该属于这个年纪的重量。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沈砚的声音放缓，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温柔和笃定，“是他们的问题，是这皇宫的问题，不是你。”
感受到手心里传来的温暖和力量，萧彻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细微的抽噎。
他反手紧紧抓住了沈砚的手，仿佛那是他唯一的光和热源。
树洞里再次陷入寂静，只有萧彻努力平复呼吸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他用几乎听不见的音量，带着残留的哭腔，喃喃地说出了一句话，一句如同雏鸟哀鸣般，将全部身心都交付出去的话：
“阿砚……我只有你了。”
这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沈砚的心上。
这句话里包含的信任、依赖、孤独和绝望，沉甸甸的，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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