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老槐树下的石碾子旁，二柱正拍着大腿跟几个村民念叨：“你们是没看见，清月妹子昨天去医院送汤药，被李桂英婶子一把把碗摔了！那碗还是赵大娘的陪嫁，碎得满地都是，清月妹子哭得哟，眼泪跟断了线似的……”
这话刚落，就听见身后传来“咚”的一声——赵大娘手里的菜篮子掉在地上，菠菜、萝卜滚了一地。她刚从菜园回来，围裙上还沾着泥点，听见“陪嫁的碗”“清月哭了”，脸瞬间涨得通红，伸手抄起墙根的枣木拐杖，往地上一顿，声音又急又响：“这个李桂英！我看她是病糊涂了！”
二柱吓了一跳，赶紧转身：“赵大娘，您别气，我就是随口说说……”
“随口说说？”赵大娘拐杖又顿了一下，火星子似的眼神扫过来，“我那碗是我十八岁嫁过来时，我娘连夜给我缝在包袱里的，跟了我三十年，我自己都舍不得磕着碰着！她倒好，拿清月的心意当垃圾，还摔我的碗？我今天非得找她说道说道！”
说着就要往镇上去，二柱怕她年纪大了走不稳，赶紧捡起菜篮子追上去：“大娘您等等，我陪您去！您别跟她吵太凶，当心气着自己！”
赵大娘没回头，拐杖在土路上敲出“噔噔”的响，风把她的衣襟吹得飘起来：“我气？我是替清月委屈！那丫头多好的人啊，住李桂英家院子，天天帮着挑水扫院，李桂英病了，她天不亮就起来煮汤药，鸡蛋都舍不得自己吃，全给李桂英带去，换回来的就是摔碗？没这个道理！”
一路走到镇医院，赵大娘喘得胸口起伏，却没歇脚，径直往李桂英的病房走。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有说笑声——靠窗的病床上，一个大妈正织着毛衣，门口的大爷在抽旱烟，招娣坐在床边给李桂英剥橘子，晏廷站在窗边打电话，看样子是在跟单位请假。
赵大娘一推门，病房里的笑声顿时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只见她拐杖往地上一戳，盯着病床上的李桂英，声音洪亮得整个病房都听得见：“李桂英！你给我坐起来！我问你，你昨天是不是把清月给你送的汤药摔了？是不是把我那陪嫁的搪瓷碗摔碎了？”
李桂英正剥着橘子的手一顿，看见赵大娘怒气冲冲的样子，脸瞬间白了，下意识往被子里缩了缩：“赵姐，我……”
“别叫我赵姐！我担不起！”赵大娘打断她，一步步走到病床前，拐杖指着她，“我跟你做了几十年邻居，你是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你就是护着你家招娣，眼里容不下别人！清月这孩子怎么得罪你了？她住你家院子，没跟你要过一分房租，没跟你红过一次脸，你病了，她比招娣还上心，天天天不亮就煮汤药，怕你吃不惯，还特意买了鸡蛋卧在里面，你倒好，抬手就把碗摔了！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你这心也太狠，太绝情了！”
病房里的人都停下手里的活，交头接耳起来。织毛衣的大妈小声跟旁边的人说：“原来那姑娘是好心送汤药啊，这老太太也太过分了……”抽旱烟的大爷也点点头：“是啊，人家姑娘一片心意，怎么能这么糟蹋？”
李桂英被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头垂得低低的，连耳朵尖都红了。招娣见状，赶紧站起来，拉了拉赵大娘的衣角，小声说：“赵大娘，您别生气，我娘不是故意的，她昨天身子不舒服，情绪不好……”
“你别说话！”赵大娘猛地回头瞪了招娣一眼，眼神里的火气吓得招娣赶紧缩回手，“这里没你的事！要不是你当初在你娘跟前嚼舌根，说清月占你家院子，说清月想抢你哥的注意力，你娘能这么针对清月？你娘能气出病来？这一切都是你惹的祸！你还好意思替你娘说话？”
招娣被骂得眼圈通红，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再吭声。她知道赵大娘说的是实话，当初她确实跟娘说过清月的坏话，可她没想到会闹到这个地步。
赵大娘又转回头，看着李桂英，语气稍微缓和了点，却依旧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李桂英，我跟你认识几十年了，你日子过得不容易，我知道。可你不能因为护着招娣，就不分是非黑白啊！清月是个好姑娘，心眼实，对你好是真心的。你要是再这么对她，寒了她的心不说，以后你家有事，谁还会帮你？晏廷是个明事理的孩子，他知道清月受了委屈，你再这么闹，晏廷也会跟你越来越远，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
这话像一根针，戳中了李桂英的痛处。她抬起头，眼里含着泪，看着赵大娘，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脑海里突然闪过清月的样子——清月蹲在地上捡碎碗片，指尖被烫红了还说“不怪娘”；清月把刚买的鸡蛋递给招娣，说“给娘补身体”；清月天不亮就站在灶台前，守着砂锅煮汤药，脸上沾着面粉还笑……
那些画面一幕幕闪过，对比自己昨天摔碗的样子，李桂英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又酸又涩。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在被子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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