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时髦女工的出现，让陈小兰黯淡的眼睛里燃起了火。
她挤出一个僵硬到肌肉发酸的笑，急切地迎了上去。
“几位妹子下班啦？快来瞧瞧这衣裳，港城那边顶时兴的款式！”
领头的卷发女人叫李莉，是厂里公认最会打扮的，家里条件殷实，花钱向来爽快。
她指尖捻起那件红色蝙蝠衫的一角，感受着布料的触感，眼神里带着审视。
“料子是挺滑溜的，百货大楼里我见过，叫……蝙蝠衫？”
“对对对！妹子你太有眼光了！”
陈小兰见有门，话立刻密了起来，是把赵美兰那天的话术原封不动地背诵出来。
“这可不是百货大楼那种谁都能穿的大路货，是我大嫂特地从粤州带回来的孤品！你瞧瞧这颜色，多正的大红，穿上你绝对是全厂最扎眼的姑娘！”
可惜她话说得磕磕绊绊，底气不足，那股心虚劲儿怎么都藏不住。
李莉身边的女工们立刻开始起哄。
“莉莉，你皮肤白，穿这个肯定绝了！”
“是啊，买一件呗，下周末舞会穿刚刚好！”
李莉被捧得有些得意，下巴微微一抬，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多少钱？”
陈小兰咽了口唾沫，报出了那个她自己都觉得烫嘴的数字。
“十五块！”
“噗——”
旁边一个女工当场笑出了声。
“十五？你怎么不去抢！百货大楼同款才卖十二块八！”
陈小兰的脸颊轰一下烧了起来，滚烫的血气直冲头顶，比被人当众甩了一耳光还难堪。
“那能一样吗？我这料子好！款式新！”她尖着嗓子辩解，声音都变了调。
李莉撇了撇嘴，随手将衣服丢回树杈上，那动作，轻慢得像是扔掉一块擦桌布。
“大姐，你拿我们当傻子糊弄呢？这衣服什么料子我看不出来？就是最普通的的确良染了个色儿。还粤州来的，你骗鬼呢？”
她双臂环在胸前，视线从上到下扫过陈小兰，充满了不屑。
“百货大楼十二块八，人家还给开发票。你这儿十五，什么票据都没有，我凭什么买你的？就凭你嗓门大？”
周围的女工们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投向陈小兰的目光充满了戏谑和看热闹的嘲弄。
顾建国杵在一旁，一张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
他感觉脚下的土地都在发烫，只想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消失。
他伸手去扯陈小兰的袖子，声音压得极低：“走吧……咱不卖了，太丢人了。”
“丢人？钱还没挣到，丢什么人！”
陈小兰一把甩开他的手，一股邪火从心底直冲天灵盖。
她不甘心！
凭什么赵美兰坐在院子里，翘着二郎腿就能把衣服卖出去？
她站在这里磨破了嘴皮子，反倒要被人指着鼻子嘲笑？
她梗着脖子，冲着李莉渐渐走远的背影嘶声喊道：“十二块！十二块卖给你！不能再少了！”
李莉头也未回，只是轻蔑地摆了摆手，和姐妹们说说笑笑地消失在人群里。
人潮退去。
大树下只剩下陈小兰和顾建国，还有那两件在风中孤零零晃荡的衣服。
“你看，我就说不行。”顾建国彻底泄了气，“咱压根不是这块料，还是老老实实回去擦书吧，起码不丢人。”
陈小兰死死咬着下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莉轻蔑的眼神，周围人刺耳的哄笑，此刻全化作了尖锐的钢针，一下下扎在她心上，又疼又麻。
她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卖东西不光是靠一张嘴。
更重要的，是那个气场。
赵美兰能把十五块的衣服说得跟稀世珍宝一样，是因为她自己就信这衣服值这个价。
而她，从报出价格的那一刻起，心里就先打了退堂鼓。
这一个钟头的煎熬，比她下地干一整天的活还累。
两人灰溜溜地收起衣服往家走，还没进巷子，院里传出的阵阵欢笑和朗朗读书声就先飘了出来。
“顾家书屋”的生意，比昨天还要火爆。
院里的小板凳坐得满满当当，连墙根底下都蹲着一排埋头看小人书的孩子。
赵美兰斜倚在门口的躺椅上，慢悠悠地嗑着瓜子，视线落在账本上，嘴角的笑意根本藏不住。
顾建军在一旁卖着冰糖水和瓜子，忙得脚不沾地。
看到陈小兰和顾建国空着手回来，赵美兰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淡淡问了句。
“卖出去了？”
陈小兰的脸颊再次升温，支支吾吾地回道：“没……没人买，他们都嫌贵。”
“嫌贵？”
赵美兰终于放下账本，坐直了身体，目光如炬，直直地钉在她身上。
“是嫌贵，还是你不会卖？”
她将手里的瓜子壳往地上一扔，声音不大，却让陈小兰浑身一抖。
“我卖的时候，也有人嫌贵，怎么我就卖出去了？陈小兰，我给你机会，不是让你出去给我丢人的。”
“我……我把大嫂你说的话都学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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