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窗外灯火次第亮起,谢晓春独自坐在灯下,面前摊开的财务报表上数字密密麻麻,无声讲述着“有风小馆”日渐攀升的营业额。指尖在计算器上跳跃,最终落定在一个令人宽慰的数字上——小店如同倔强生长的植物,终于在她悉心照料下枝繁叶茂。然而,这份成功的重量沉甸甸压在心上,并未带来全然喜悦,反而在寂静中激起一丝空旷回响,提醒着她这成功背后某些被长久搁置的空白角落。
次日黄昏,幼儿园门口喧闹如常。谢晓春匆匆赶到时,小葫芦小小的身影孤零零嵌在门卫室旁,小脸紧紧贴在冰凉的玻璃上,几乎压得变了形,像一幅被遗忘的剪影。那双原本亮晶晶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将溢未溢的委屈。她跑过去蹲下,孩子小小的身体便立刻扑进怀里,带着温热的泪意:“妈妈,又是最后一个…豆豆说,只有没人要的小孩才总被剩下。”那童稚的声音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穿透了晓春用忙碌编织的盔甲,心口处骤然一疼,喉头也跟着哽咽发紧。
“对不起,宝贝,”她用力抱紧怀中温热的小身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妈妈保证,下次一定早早来,第一个接你!” 这承诺在暮色四合中显得如此单薄,连自己都觉无力。
“晓春?”一个熟悉的、略带迟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谢晓春身体微微一僵,抱着小葫芦转过身。罗泉就站在那里,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草莓蛋糕盒子,正是小葫芦最爱的款式。他局促地搓了搓手指,目光在孩子身上停驻片刻,又抬起迎向晓春,眼神里沉淀着一种复杂而清晰的歉意与探寻。“顺路…过来看看。”
小葫芦的眼睛瞬间被点亮,惊喜地喊了一声“爸爸!”,像只挣脱束缚的小鸟,毫不犹豫地从晓春怀里挣脱,扑向罗泉张开的双臂。罗泉一把将她抱起,高高举起,孩子清脆的笑声瞬间驱散了方才的阴霾,填满了傍晚微凉的空气。晓春站在原地,看着那两张无比相似、此刻洋溢着纯粹快乐的脸庞,心中那点刚被孩子泪水洇湿的酸涩,悄然混入了一种更加难以言喻的滋味——像被遗忘的旧门锁,被一把突然找到的钥匙轻轻转动了一下。
“一起吃个饭?”罗泉抱着小葫芦,看向晓春,语气带着商量的试探,“我请客。”
餐厅柔和的灯光下,小葫芦被安排在两人中间,兴奋得小脸通红,仿佛拥有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她看看左边的妈妈,又看看右边的爸爸,忽然伸出小手,执拗地分别抓住两人的一根手指,再小心翼翼地将三根手指笨拙地拢在一起,仿佛要捏合一个微小却无比郑重的联盟。“爸爸的手,妈妈的手,小葫芦的手!”她郑重其事地宣告,声音里充满了某种仪式感的天真,“老师说,这样最牢固!” 晓春的手指在女儿温热的小掌心下微微蜷缩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电流轻轻击中。她抬眼看向对面的罗泉,他正低头凝视着女儿,眼角眉梢是久违的舒展与柔和,那神情专注得像在端详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借着去洗手间的间隙,晓春站在盥洗池的镜子前,水流哗哗作响。镜中的女人,眉宇间刻着创业的疲惫与风霜,也沉淀着几分独当一面的硬朗。她深吸一口气,水珠顺着指尖滴落,如同此刻心中难以名状的纷乱。回到座位,恰好听到罗泉压低了声音,正认真地对小葫芦说:“爸爸以前…做错了很多事,惹妈妈伤心了。爸爸现在想改,想重新学着好好做小葫芦的爸爸,好不好?” 小葫芦似懂非懂,却用力点着头,仿佛接收到了某种极其重要的信号。晓春的脚步在桌边凝滞,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闷闷地发沉。
饭后归家,安顿好已在童话故事中沉入梦乡的小葫芦,晓春回到客厅。罗泉正默默收拾着小葫芦散落在地毯上的玩具,动作细致而笨拙,显然还不熟练。厨房里,水流声再次响起,晓春低头清洗碗碟。罗泉不知何时也走了进来,拿起干布,无声地接过她洗净的碗,仔细擦拭。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只有碗碟碰撞的轻响和水流的哗哗声。
“晓春,”罗泉终于打破沉寂,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坦诚,“镇上那个朋友的小民宿,盘下来了。这次回来,不走了。”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积聚勇气,目光落在手中光洁的碗壁上,“我知道,过去我…混账。怕担责任,像个懦夫一样跑了,把你和小葫芦丢在风雨里。”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她侧脸,“这些年,看着你一个人咬着牙,把小葫芦带得这么好,把小馆经营得有声有色…我既佩服,又羞愧得恨不得钻地缝。晓春,给我个机会,让我回来,学着真正担起责任,做个像样的父亲,也…做个能让你依靠的人,行吗?”
晓春的手停在水流中,一块碗碟被紧紧攥住,湿滑冰凉。她没有立刻回答,水声似乎成了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屏障。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低低开口,声音有些发涩,每个字都像从深水里艰难捞出:“罗泉,有些路,一旦一个人走得太久,就习惯了自己摸黑,自己扛事。冷不丁旁边多了个人,反而…怕踩不稳。” 她关掉水龙头,厨房瞬间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只剩下水滴从龙头口滴落的嗒嗒轻响,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她转过身,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无意识地擦了擦,目光第一次坦率地迎上罗泉的:“我需要…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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