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清晨的阳光,如同细碎的金箔,透过“有风小院”那棵老桂花树繁茂的枝叶,斑驳地洒在青石板上。空气里浮动着一种微醺的暖意,混合着昨夜雨水浸润泥土的清新,以及一种更为馥郁、更为霸道的香气——那是新炒制的普洱春茶,在沸水激荡下苏醒过来的生命气息。这气息的来源,正是院角那张老梨木茶台。马爷端坐其后,神情专注得近乎庄严。他面前的茶海之上,几只白瓷盖碗次第排开,碗中汤色深浅不一,从剔透的琥珀金到浓酽的深栗色,氤氲的热气袅袅升腾,将他那张惯常豁达疏朗的面孔笼罩在一片朦胧的茶烟之后。
他正沉浸在一种微妙的“较量”中——这较量无关他人,只关乎他掌中这捧来自不同山头、不同年份的叶子,与沸水相遇后所能激荡出的最极致滋味。他时而凝眉细嗅碗盖留香,时而含一口茶汤在舌尖反复推敲,喉间滚动着无声的品评,额角甚至沁出细密的汗珠。
这已是他连续第五天进行这种近乎苛刻的杯测,只为调配出即将在“马爷的茶”古镇分店推出的限量版“云岭春涧”拼配茶。那分店,如同他亲手栽下的另一株茶树,在短短数月间,便以其独特的“马爷”风味和那份闲云野鹤般的待客之道,在游人如织的古镇稳稳扎下了根,成了游客们歇脚、寻味的热门所在。口碑发酵,利润报表上的数字也日渐可喜。然而,成功的暖流尚未在心底熨帖多久,一种更深沉、更不易满足的渴望,已在马爷的心头悄然滋生、蔓延。
这渴望,在午后被一个电话点燃了。来电的是“栖云居”的老板林岚。这间藏于半山腰、以极致窗景和侘寂美学闻名的高端民宿,是马爷早有心攀谈的合作对象。林岚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商界女性特有的利落,“马爷,您那儿的茶品,我们的客人反响极好。不过,总觉着单是送壶茶上去,少了点意思。”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如今讲究沉浸式体验,客人跋山涉水来云岭,图的不仅是睡个好觉,看个好景,更想‘带走’点什么。您看有没有可能,给我们定制点特别的?让这杯茶,不止是茶?”
林岚的话,像一枚精准的石子,投入马丘山心湖,瞬间激起了他酝酿已久的波澜。他猛地一拍大腿,震得茶台上盖碗叮当作响:“嘿!林老板,你可算说到点子上了!等着,我这就上山找你聊聊!”那股子被压抑的探索欲,如同沸水冲入紧压的茶饼,瞬间舒展、奔涌。
几日后,一场酝酿着新意的“头脑风暴”在“栖云居”那间可以俯瞰层叠梯田与云海的茶室里展开。马丘山带来的不是PPT,而是几个沉甸甸的陶罐和一摞泛着岁月光泽的老茶饼。他拍开一罐深褐色的茶叶,一股混合着药香、陈木香和淡淡野菌气息的独特韵味瞬间弥漫开来,“尝尝这个,老曼峨古树晒红,十年陈化,劲道足,回甘猛,像咱们云岭汉子的筋骨。”他又小心翼翼地撬开一块包裹严实的茶饼,深褐油润的条索间隐约可见金毫,“再看看这个,景迈山古树生普转化的老黄片,甜润得像山涧里泡过蜜的花瓣水。”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林岚和她身边的管家,“我想做的,不止是送茶。是让客人‘走进’这杯茶里去!”
他展开一张手绘的草图,线条粗犷却意图清晰:“从你们这儿出发,我带路,专车接送,咱们去真正的古茶园!不是圈起来收门票那种,是藏在深山里、踩着露水才能到的老寨子!让客人亲眼看看,这好茶是怎么从几百年的老树上采下来的,听听老茶农讲讲祖辈传下的门道。回来,就在你这视野绝佳的茶室,”他手指用力点了点窗外翻腾的云海,“我亲自上手,用咱们寻来的山泉水,教他们怎么伺候这些金贵的叶子,怎么醒,怎么泡,怎么品。让他们亲手把这山野的灵气、日月的精华,泡出来,喝下去!最后,再带走一份他自己亲手压制的、印着‘栖云居’和‘马爷的茶’小章的茶饼。这趟‘茶旅’,才叫圆满!”
林岚的眼中,起初的疑虑如同山间的薄雾,被马爷这充满画面感和泥土气息的构想一点点驱散,最终被点燃成兴奋的火苗。她拿起那块老曼峨,深深嗅了一口那霸道又沉稳的香气,仿佛已看到挑剔的客人们眼中闪烁的惊喜光芒。
然而,构想落地,远比纸上谈兵来得崎岖。首当其冲的便是路线。马爷凭着早年收茶时模糊的记忆,带着林岚的助理小赵一头扎进了莽莽苍苍的云岭深处。山路崎岖,越野车在颠簸的土石路上发出痛苦的呻吟,车窗外是望不到头的浓绿和陡峭的悬崖。手机信号时断时续,导航彻底罢工,全凭马爷口中那些“绕过三棵大青树”、“看见挂红布的老石桥就左拐”的模糊路标摸索前行。车子陷在泥泞里,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推车,汗水混着泥浆,狼狈不堪。更沮丧的是,好不容易摸到一个记忆中的寨子,却发现老茶农或已作古,或随子女迁往城镇,大片古茶园疏于管理,荒草丛生,茶树被高大的杂木遮蔽得奄奄一息。马爷抚摸着那些树干虬结、枝叶却稀疏的老茶树,眼神里满是痛惜,仿佛看着被遗忘的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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