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的喧嚣终于如同退潮的海浪,缓缓平息在谢家老宅的围墙之外。送走最后一批依依不舍的客人,关上那扇被红绸与“囍”字装点得喜气洋洋的厚重木门,谢之遥和许红豆仿佛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力气,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长长地、深深地吁出一口气。相视的瞬间,无需言语,彼此的眼中都映照着同样的疲惫与一种被巨大幸福冲击后的、近乎眩晕的满足感。院中残留的篝火余烬散发着微弱的红光和松脂的余香,凌乱的桌椅杯盘在月光下投下模糊的影子,空气里还浮动着白日里浓郁的饭菜香、酒香以及无数人身上蒸腾出的喜悦气息。这份喧闹后的狼藉,反而透着一种踏实的、被生活狠狠拥抱过的温暖。
回到属于他们的新房,红烛高照,锦被生辉,满目皆是喜庆的红。然而,身体深处泛起的、如同被拆解过又重组的酸软疲惫,以及被无数祝福和目光反复炙烤后的精神倦怠,让这精心布置的温馨空间也显得有些过于饱和。许红豆轻轻摘下头上最后一支沉甸甸的银簪,乌黑的长发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披散在肩头。她走到窗边,推开雕花的木窗,夜风带着山野草木的清凉气息和远处洱海若有似无的咸湿,瞬间涌入,驱散了房中浓郁的脂粉香和烛烟味。她仰起头,望向墨蓝色的天幕。
今夜的星空,格外慷慨。
没有一丝云翳的遮挡,深蓝近乎墨黑的天鹅绒幕布上,亿万星辰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随意挥洒出的钻石粉末,密密麻麻,璀璨生辉。银河,那条传说中隔绝牛郎织女的璀璨光带,清晰地横亘于天际,流淌着静谧而古老的光辉。北斗七星像一柄巨大的银勺,稳稳地悬挂在北方的夜空,勺柄直指远方。清冷的星辉无声地洒落,将窗下小院里的花草、石阶都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银霜,也温柔地勾勒着红豆倚窗凝望的侧影,将她眉眼间的疲惫悄悄抚平,只剩下一种被浩瀚宇宙吸引的宁静。
“累坏了吧?” 谢之遥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浓浓的鼻音和显而易见的倦意。他走到红豆身边,身上还残留着淡淡的酒气。他伸出双臂,从后面轻轻环抱住她,下巴搁在她散发着清香的发顶,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两人一同望着那片深邃无垠的星海,谁也没有再说话。白日的锣鼓喧嚣、人声鼎沸,仿佛被这无边的寂静彻底吸走了最后一丝回响。只有彼此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如同两颗星球在浩瀚宇宙中孤独而坚定的回响。疲惫的身体在对方的体温中找到了依靠,紧绷的神经在这片星光下缓缓松弛。
良久,谢之遥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紧了紧环抱着红豆的手臂,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红豆,我带你去个地方,好不好?”
没有多余的询问,许红豆只是在他怀中微微点了点头,发出一个模糊却带着信任的鼻音:“嗯。”
没有惊动任何人,两人如同潜入夜色中的精灵,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尚有余温的老宅。谢之遥熟稔地牵起红豆的手,避开村中偶尔亮着灯火的窗户,沿着一条被月光照亮的小径,向着洱海的方向走去。小径两旁是茂密的树林,夜风穿过枝叶,发出沙沙的私语。白日里被踩得坚实的泥土路,此刻踩上去带着夜露的微凉和松软。远处洱海低沉的涛声,随着他们的靠近,渐渐清晰起来,如同大地沉稳的呼吸。
穿过最后一片树林,眼前豁然开朗。一片不大的、僻静的海湾展现在眼前。银色的月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平静无波的海面上,将整片水域化作了一面巨大无朋、微微晃动的墨玉镜子,清晰地倒映着漫天星辰!岸边的礁石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灰白色,一些褪色的红绸条还缠绕在上面,大约是白日里村里哪个淘气孩子系上去的“祈福带”。空气清冽得如同冰泉,混合着水藻的微腥和岸边松树的清香,深深吸入肺腑,仿佛能涤荡尽白日沾染的所有喧嚣尘埃。
谢之遥拉着红豆在一块平坦光滑的大礁石上坐下。他变戏法似的从随身带来的一个帆布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物件,一个被拆解开、用软布包裹着的、带有金属光泽的部件。红豆借着月光看清了,那竟是一台便携式的天文望远镜!
“这是干嘛?” 红豆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前阵子托朋友弄来的,” 谢之遥一边熟练地组装着三脚架和镜筒,一边解释,声音在寂静的海湾里显得格外清晰,“一直想着,找个最干净的夜晚,和你一起看看。今天这星空,再合适不过了。”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金属部件在月光下发出轻微的、冰冷的碰撞声。
很快,望远镜稳稳地支在了礁石上,镜筒斜斜地指向深邃的夜空。谢之遥调整好角度,示意红豆过去。红豆带着几分好奇和期待,凑近了目镜。
视野瞬间被拉近!那不再是遥远天际模糊的光点,而是一个璀璨得令人窒息的世界!目镜里,星辰不再是点,它们呈现出清晰的、或蓝或黄或红的色彩!一颗橙红色的巨大星体,表面似乎涌动着炽热的岩浆;一片由无数细小星辰组成的星云,像一团朦胧发光的粉色雾气,边缘丝丝缕缕,瑰丽得如同宇宙的梦境;一条由密集星点汇聚成的银色光带,横贯视野,那是银河更深处、更壮丽的景象!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宇宙的浩瀚与自身的渺小,红豆屏住了呼吸,被这超越想象的美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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