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苗村的天空似乎总比其他地方更澄澈些,尤其是在经历风雨之后。远帆的阴霾暂时退散,夏夏在蜕变中拔节生长,木雕坊的“科技+手艺”计划如火如荼地推进着,连带着整个村子都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韧劲和忙碌的生机。然而,在这片看似重归平静的烟火气中,另一个角落,胡有鱼的世界却正经历着一场无声的海啸。
他的“低谷”,并非源自云苗村的风雨,而是千里之外那个光怪陆离的名利场。那首被经纪人陈姐视为救命稻草的“爆款”口水歌,在经历了短暂的榜单虚高后,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几圈微弱的涟漪,便迅速沉底。音乐平台上的评论两极分化得可笑—一边是水军刷屏的“神曲洗脑”、“旋律上头”,一边是乐迷毫不留情的抨击:“毫无灵魂的工业糖精”、“胡有鱼江郎才尽”、“为了红脸都不要了?” 更讽刺的是,他之前呕心沥血创作、却被公司压箱底的那几首带着个人印记的民谣作品评论区,却悄然新增了不少留言:“还是喜欢以前的胡老师”、“这首才叫音乐”、“可惜了,被市场绑架的歌手”。
期望越高,摔得越惨。公司投入的宣发资源打了水漂,陈姐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胡有鱼感觉自己像一件被榨干了最后一点利用价值的滞销品,被随意丢弃在冰冷的仓库角落。电话越来越少,工作邀约近乎于无。巨大的失落感和自我怀疑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开始整夜失眠,抱着吉他,手指无意识地在琴弦上滑动,却再也弹不出成调的旋律。灵感枯竭得像一口被抽干的井,只剩下空洞的回响。
他像一头受伤的困兽,本能地逃回了他以为能舔舐伤口的“避风港”—云苗村。然而,这一次,云苗村温暖的阳光和熟悉的米线香气,却无法驱散他心底厚重的阴霾。他变得异常沉默,笑容勉强而空洞,常常一个人坐在咖啡馆最角落的位置,对着笔记本屏幕发呆,上面是刺眼的播放数据和更刺眼的评论。或者抱着吉他,在洱海边一坐就是半天,却只是望着水面出神,琴箱紧闭。
他的反常,很快引起了朋友们的注意。
“老胡,你这魂儿丢省城了?米线都不香了?” 谢之遥试图用玩笑打破沉默,递给他一碗加足了料的米线。
胡有鱼扯了扯嘴角,接过碗,筷子却只在汤里搅动:“没,可能有点累。”
“是不是新歌不太顺?” 娜娜心思细腻,小心翼翼地问。她知道胡有鱼为了那首歌付出了什么代价——妥协、迎合、甚至背叛了自己一直坚持的某种东西。
胡有鱼的动作僵住了,半晌,才闷闷地“嗯”了一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扑了,扑得很难看。”
“市场这东西,谁也说不准。” 白蔓君试图安慰。
“不是市场说不准!” 胡有鱼突然抬起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已久的烦躁和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尖锐,“是我自己蠢!蠢透了!明知道那玩意儿是垃圾,是裹着糖衣的屎!为了那点可怜的曝光,为了别人画的饼,就硬着头皮咽下去了!现在好了,屎没咽下去,还把嗓子眼儿糊住了!里外不是人!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越说越激动,眼眶发红,把筷子重重拍在桌上,汤汁溅了出来。
咖啡馆瞬间安静下来。谢之遥、娜娜、白蔓君都愣住了。他们第一次看到胡有鱼如此失态,如此尖锐地自我攻击。
“老胡,话不能这么说。” 谢之遥皱起眉。
“那该怎么说?!” 胡有鱼像被点燃的炮仗,猛地站起来,瞪着谢之遥,连日来的委屈、愤怒、自我厌恶如同找到了宣泄口,不管不顾地喷涌而出,“说我有艺术追求?追求个屁!追求就是写出没人听、公司不推、自己都养不活自己的歌?看看你们!谢之遥!为了守住这个村子,跟远帆那样的庞然大物硬刚!夏夏!一个半大孩子,为了帮娜娜,为了护着村子,跟黑客玩命!连马爷那样的神仙人物都出手了!你们都在守护自己认为重要的东西,哪怕头破血流!我呢?我守护了什么?我他妈连自己那点可怜的音乐坚持都守不住!我就是个懦夫!一个为了五斗米折腰、还把腰折断了都没换到米的废物!”
他的声音在颤抖,带着哭腔,像一头绝望的困兽最后的嘶吼。吼完,他看也不看众人震惊和担忧的目光,抓起椅背上的外套,踉跄着冲出了咖啡馆,留下满室狼藉和沉重的寂静。
这场爆发,像一场毫无预兆的雷阵雨,短暂而猛烈。胡有鱼把自己关在租住的小院里,谁也不见。朋友们理解他此刻的痛苦,没有过多打扰,只是让凤姨每天按时把饭菜放在他门口。
真正的反思,往往发生在极致的喧嚣归于死寂之后。
小院里,胡有鱼像一尊雕塑,枯坐了整整一天一夜。窗外从日暮到晨光熹微,他纹丝未动。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这些年的一幕幕:抱着吉他在地下通道唱歌,收到第一个听众硬币时的狂喜;第一次写出让自己热泪盈眶的旋律;在昏暗的酒吧驻唱,台下只有零星几个听众却依然唱得全情投入;签约公司时的踌躇满志;第一次被要求“改得更流行一点”时的犹豫;为了所谓的“机会”不断妥协,磨平棱角,最终交出那首连自己都唾弃的口水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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