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质联盟”的成功,如同在云苗村上空点燃了一束璀璨的烟火,短暂地照亮了前路,也引来了更复杂的目光。订单排期已到半年后,联盟村落里机器轰鸣与手工打磨的声音交织,笑容重新绽放在村民脸上。然而,谢之遥的眉头却并未完全舒展。联盟带来的不仅是财富,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热度”。慕名而来的考察团、嗅到商机寻求合作的中间商、扛着“长枪短炮”的独立博主,甚至还有几家嗅觉敏锐的学术机构,都开始将目光投向这个刚刚崛起的“差异化生存样本”。
喧嚣之下,谢之遥敏锐地察觉到一丝隐忧。阿桂婶不止一次抱怨,总有游客想闯进她家厨房“参观”熬乳扇,打扰了日常的烟火气。陶窑寨的老匠人私下跟谢晓春诉苦,说新招的学徒心思浮躁,总想着学点“花活”好接定制单子,对基础拉坯的枯燥练习敷衍了事。更让谢之遥警觉的是,村里几个年轻人私下议论,说联盟的产品定价“还有空间”,建议把凤姨家宴的“土气”摆盘换成“米其林风格”,把胡有鱼的即兴创作改成更“有市场”的固定曲目表演。
资本的挤压似乎暂时退却,但另一种更隐蔽、更缓慢的侵蚀商业逻辑对生活本真和文化内核的同化,却如同无声的潮水,悄然漫上堤岸。联盟的成功,是把双刃剑。如何在拥抱市场的同时,守护住那份让联盟得以立足的“风骨”与“真实”?这成了悬在谢之遥心头的新课题。
就在这时,一封措辞严谨、却带着浓厚学术气息的信函,经由谢之遥那位在省社科院工作的学长秦风(同时也是“隐逸之旅”的创始人)转交到了他手上。信来自国内社会学界泰斗、专注于乡村发展与文化变迁研究的黄启明教授。黄教授在信中坦言,他通过秦风的“隐逸之旅”体验报告和业内流传的“云苗村联盟”案例,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样本的独特价值:
“谢先生台鉴:惊闻贵村与友邻共组‘品质联盟’,于资本洪流中另辟蹊径,以‘差异化生存’守护地方文化根脉与社区共同体精神,成效卓着,令人感佩。然,热潮之下,传统村落之文化主体性如何调适?社区内部韧性如何维系与生长?此乃全球化与文旅开发浪潮下之核心命题。贵村联盟之探索,恰如活水之源,可为学界提供弥足珍贵之田野实证。老朽不才,拟启动一项名为‘旅游热潮下传统村落文化适应性与社区韧性’之长期研究,恳请将云苗村及其联盟村落作为核心田野点。本研究非为猎奇,旨在倾听泥土深处之声音,记录守护者之智慧,探索可持续之共生路径。盼允。”
随信附上的,是一份厚厚的研究计划书。没有晦涩的理论堆砌,核心框架清晰而务实:
1. 主体:聚焦“人”——村民(匠人、农户、普通住户)、返乡青年(谢之遥、娜娜、夏夏等)、外来融入者(许红豆、白蔓君、胡有鱼),视其为文化适应与社区韧性的核心载体与能动者。
2. 核心问题:面对旅游开发(尤其是高端定制)的冲击,村民如何理解、诠释并主动调适其传统文化实践(如手艺、饮食、节庆、社交规范)?联盟的运作机制(决策、分配、品控)如何塑造并依赖于社区内部的社会资本(信任、互惠、规范)?这种社会资本在压力下如何动态变化?以谢之遥为代表的“新乡贤”群体,如何在市场逻辑与社区福祉、文化传承与创新发展之间寻找平衡点?其领导力与沟通策略有何特质?
云苗村对抗远帆资本及后续联盟形成的“应激性韧性”,如何转化为面对持续性热度的“适应性韧性”?
3. 方法:摒弃传统“问卷+访谈”的抽离式研究,强调深度参与式观察与叙事性探究。教授及其团队(仅带1-2名博士生)将长期驻村(非住民宿,而是由村里安排普通民居),与村民同吃同劳(参与度视村民意愿而定),建立信任关系。通过记录日常对话、观察决策过程、收集口述史(尤其关注危机时刻的集体记忆)、分析联盟会议记录等方式,捕捉那些未被言说或难以量化的“地方性知识”和“实践智慧”。
4. 产出:不仅服务于学术论文,更将形成面向地方政府、文旅从业者和乡村社区本身的“活态案例库”与“韧性培育工具包”。
这份沉甸甸的计划书,像一面镜子,照出了谢之遥心中隐约的忧虑,也为他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思考框架。黄教授的研究,不是为了给云苗村贴金,而是想深入肌理,去理解他们正在经历的阵痛与摸索,并将这些宝贵的经验,提炼成可供更多乡村参考的“生存智慧”。
谢之遥召集核心村民和联盟代表开会商议。出乎意料,反应并非全然欢迎。
“研究?又来一帮拿我们当猴看的?” 阿桂婶首先皱眉,“上次那些拍纪录片的,拍完就走,啥也没留下!”
“还要住村里?问东问西的,耽误干活咋办?” 陶窑寨的年轻学徒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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