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后的云苗村,像一艘刚从惊涛骇浪中挣扎出来的破船,伤痕累累地搁浅在泥泞的滩涂上。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吝啬地洒下些许暖意,却无法驱散空气中弥漫的、混合着土腥、消毒水和淡淡绝望的沉重气息。活动板房反射着刺眼的白光,临时安置点里人影幢幢,咳嗽声、孩子的哭闹、为琐事的争执,交织成一片低沉的、令人窒息的背景音。道路虽勉强抢通,但泥泞深陷,大型车辆依旧无法顺畅进出,物资运输如同蚂蚁搬家,缓慢而艰难。
谢之遥拄着拐杖,站在晒谷场边缘临时堆放的沙袋上,望着眼前这片狼藉。肺部依旧隐隐作痛,每一次深呼吸都带着拉扯感,身体的疲惫深入骨髓,但更沉重的是压在心头的那份责任。重建千头万绪,资金、人力、安抚村民情绪、恢复“栖境”合作、应对保险公司勘察每一项都像一座小山。他强迫自己挺直背脊,蜡黄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抹近乎执拗的火焰在燃烧。他不能倒,至少在所有人面前不能。
就在这时,一阵由远及近、引擎粗暴咆哮的声音打破了村口的沉闷。一辆沾满厚厚泥浆、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硬派越野车,如同刚从泥潭里捞出的钢铁巨兽,喘着粗气,摇摇晃晃地碾过泥泞不堪的临时通道,一个急刹停在了晒谷场边缘。车轮卷起的泥点溅出老远。
车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同样裹满泥浆的身影跳了下来。他穿着一身早已看不出牌子的冲锋衣,裤腿和登山鞋糊满了黄泥,头发被雨水和汗水黏在额前,脸上沾着泥点,嘴唇干裂,整个人狼狈不堪,只有那双透过疲惫依然亮得惊人的眼睛,在扫视眼前景象时,瞬间盈满了震惊与痛惜。
是胡有鱼。
“老谢!红豆!娜娜!”他嘶哑的嗓音带着长途奔波的干涩,目光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寻熟悉的面孔。当看到拄着拐、脸色蜡黄的谢之遥,以及不远处抱着孩子、同样憔悴的许红豆时,胡有鱼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他离开时,这里还是充满希望的“有风小院”,是朋友们追逐梦想的热土,如今却变成这样!
谢之遥愣了一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却因虚弱和拐杖在泥地打滑,身体猛地一晃!胡有鱼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前,用自己沾满泥泞的身体牢牢架住了他下滑的肩膀。
“老谢!”胡有鱼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感受到谢之遥手臂传来的冰凉和虚弱,他喉头滚动,所有在路上酝酿的问候和玩笑都堵在了嗓子眼,化作一声低沉的、充满力量的:“撑住!我回来了!”
谢之遥借着他的力量站稳,看着胡有鱼风尘仆仆、写满担忧的脸,连日来强撑的硬壳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一股酸涩的热流直冲眼眶。他用力眨了眨眼,反手重重拍了拍胡有鱼同样沾满泥浆的背,千言万语只化作一个沉甸甸的点头:“回来就好!”
没有多余的寒暄,胡有鱼的目光迅速扫过一片狼藉的晒谷场、挤满人的活动板房、远处被泥石流吞噬的房屋废墟,最后落在许红豆和她怀中襁褓上。他大步走过去,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红豆,你怎么样?孩子呢?” 他看着那个在母亲臂弯里安睡的小小生命,眼神柔软得像要滴出水来。
“我们都好,胡老师。”许红豆露出一个疲惫却真心的笑容,看到老朋友归来,心中那份沉甸甸的担子似乎被分担了一些,“路上吃了不少苦吧?”
“小意思!”胡有鱼咧嘴一笑,试图驱散凝重的气氛,但笑容很快被眼底的凝重取代,“车后面塞满了,能装多少装多少,主要是吃的、药、奶粉尿不湿,还有些应急灯和电池!先卸下来!”他转身对着越野车吼了一声:“哥们儿,搭把手!”
跟着胡有鱼回来的,还有他临时在北京“抓壮丁”抓来的两个铁杆朋友兼户外老手—强子和浩子。两人同样满身泥泞,动作麻利地跳下车后座,二话不说就开始解固定物资的绳索。强子是个壮实的东北汉子,浩子则精干利落,一看就是经验丰富的老手。
物资的抵达像一针强心剂。当一箱箱压缩饼干、方便面、成袋的大米、整箱的纯净水、以及珍贵的药品和婴幼儿用品从泥糊糊的车厢里被搬下来时,安置点里响起了一阵压抑的骚动和低低的议论声。黄欣欣立刻带着人围了上去,开始紧张有序地清点登记。
胡有鱼没有停下喘口气。他迅速了解了村里的基本情况,尤其是那些被困游客的状况—几家民宿被淹或受损,几十名游客被迫滞留,恐慌、焦虑、抱怨,以及对尽快离开的强烈渴望,让本就紧绷的安置点氛围更加微妙。
“游客交给我!”胡有鱼主动请缨,他抹了把脸上的泥水,眼神锐利,“我在北京就是干服务业的,安抚情绪、沟通协调,我熟!”他太清楚这些被困在陌生异乡、遭遇天灾的游客心里有多慌,也明白处理不好,会引发更大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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