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冲刷后的云苗村,空气里弥漫着湿冷的土腥气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像一块吸饱了绝望又勉强拧出点生机的破布。安置点里,低矮的活动板房挤挨着,临时拉起的电线在湿漉漉的空气中发出滋滋的微响,昏黄的灯光从窗户透出,映照着泥泞地面上杂乱的脚印和忙碌穿梭的身影。咳嗽声、孩子的夜啼、老人压抑的呻吟,还有远处清理废墟的沉闷敲打,交织成灾后夜晚特有的、沉重而疲惫的背景音。
医疗帐篷内,灯光比别处更亮些。白蔓君靠坐在行军床上,左膝被固定带和冰袋包裹着,肿胀消下去一些,但挫伤的青紫依旧触目惊心。她手里拿着卫星电话,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与外界沟通着下一批药品的运输路线和空投坐标,眼神锐利,丝毫不见病容。只有额角细密的汗珠和偶尔因膝盖不适而微微蹙起的眉头,泄露着伤痛的存在。
胡有鱼就坐在她床边一个倒扣的塑料桶上,后背的伤口重新换了药,绷带下隐隐渗出的血色淡了许多。他手里笨拙地削着一个皱巴巴的苹果,果皮断断续续,削出来的果肉坑坑洼洼。他削好一块,小心翼翼地递到白蔓君嘴边。
白蔓君正说到关键处,头也没回,下意识地微微偏头,就着他的手,张嘴把那块形状不规则的苹果叼了过去,细嚼慢咽,目光依旧专注在手中的文件上。整个过程自然流畅,仿佛演练过千百遍。胡有鱼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和沾着一点苹果汁的唇角,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了弯,一种带着酸涩的暖意在心口弥漫。他继续低头,跟手里下一个苹果块较劲。
帐篷帘子被掀开,带进一股湿冷的夜风。娜娜端着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草药味的汤药走了进来。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棉衣,袖口挽起,露出纤细的手腕,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但那双眼睛依旧清亮,像被雨水洗过的星星。
“蔓君姐,该喝药了。”娜娜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却异常轻柔。她走到床边,将药碗放在旁边一个充当床头柜的木箱上,动作小心,避免碰到白蔓君受伤的腿。然后,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探向白蔓君的额头。
白蔓君刚好结束通话,放下卫星电话,微微侧头,配合地让娜娜的手心贴上自己的额头。那微凉的手指带着薄茧,触感熟悉而令人安心。
“还有点低热,不过比下午好多了。”娜娜松了口气,眉头舒展开一些,“药趁热喝,小陈说里面加了安神镇痛的。”她端起药碗,用勺子轻轻搅动散热,动作细致温柔,仿佛在照顾一件易碎的瓷器。
“辛苦你了,娜娜。”白蔓君接过药碗,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暖意。她小口啜饮着苦涩的药汁,目光扫过娜娜疲惫的脸,“你也累坏了,待会儿让有鱼送你回去歇会儿。”
“我不累!”娜娜立刻摇头,语气带着点固执的倔强,“阿奶那边离不了人,夜里总惊醒,我得陪着。夏夏也还在那边忙。”提到夏夏的名字时,她的声音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神飞快地瞟了一眼帐篷外,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担忧和牵挂。
胡有鱼敏锐地捕捉到了娜娜那一瞬间的异样和提及夏夏时语气里细微的波澜。他放下手里削得惨不忍睹的苹果,抬头看向娜娜,故意用轻松的语气打趣:“哟,咱们娜娜现在可是安置点的‘定海神针’了,阿奶离不开你,夏夏那小子更是指望着你给他续命呢吧?” 他挤挤眼,带着促狭的笑意。
娜娜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朵红云,在昏黄的灯光下格外明显。她嗔怪地瞪了胡有鱼一眼,声音却低了下去,带着一丝窘迫:“有鱼哥!你瞎说什么!夏夏就是帮忙干活!” 她局促地绞着手指,眼神飘忽,不敢看胡有鱼促狭的笑脸,也不敢看白蔓君那双似乎能洞察一切的眼睛。那点隐秘的心事,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荡开的涟漪虽小,却清晰地被帐篷里的另外两人看在眼里。
白蔓君安静地喝着药,没有加入调侃,只是看着娜娜羞涩慌乱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和淡淡的暖意。她放下空药碗,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去吧娜娜,这里有他。”她瞥了一眼旁边嘿嘿笑的胡有鱼,“阿奶和孩子们更需要你。自己也要注意休息。”
娜娜如蒙大赦,赶紧点头,逃也似的离开了医疗帐篷,那匆匆的背影消失在帘子后,仿佛还带着未散的羞赧和一丝甜蜜的慌乱。
安置点的另一端,靠近村小学旧址临时腾出的“老幼区”,气氛则截然不同。这里聚集着村里行动不便的老人和年幼的孩子,空气里弥漫着老人特有的体味、药味,以及孩子们身上淡淡的奶香和尿布味。灯光更暗,也更安静,只有老人压抑的咳嗽和偶尔孩子睡梦中的呓语。
娜娜轻手轻脚地走进最大的一间板房。阿奶蜷缩在靠墙的一张行军床上,盖着薄被,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锁,干瘪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在梦里也经历着洪水的恐惧。小虎和另外几个年纪小的孩子挤在角落几张拼起来的垫子上,身上盖着各种颜色大小不一的衣物,睡梦中偶尔抽噎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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