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粒带来的短暂喘息,如同在沉船的破洞上勉强糊了一层薄纸,暂时减缓了海水涌入的速度,却无法阻止船体的持续下沉。当合作社仓库里那点救命的盐和药品被小心翼翼分完,当村民们捧着盐罐,脸上那点劫后余生的微光被更沉重的生活现实重新覆盖,云苗村更深层的伤口—那场灾难带来的毁灭性经济创伤,才如同退潮后裸露出的狰狞礁石,彻底暴露在所有人面前。而这其中最致命的一处暗礁,正死死卡在谢之遥和许红豆的咽喉——他们倾注了所有心血、承载着全村旅游复兴希望的民宿产业。
“有风小院”、“云栖”、“听雨居”,这些曾经承载着欢笑、诗意与远方憧憬的名字,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泥浆覆盖的庭院和摇摇欲坠的招牌。洪水裹挟着泥石流,如同暴怒的巨兽,将精心布置的露台冲垮,将通透的落地窗砸得粉碎,将舒适的床品浸泡在腥臭的泥水里,将价值不菲的咖啡机、音响设备变成一堆扭曲的废铁。更致命的是那些看不见的损伤:地基被洪水浸泡松动,墙体内部结构受潮发霉,水电管网彻底瘫痪……这不仅仅是表面的狼藉,而是从筋骨到皮囊的彻底摧毁。
临时指挥板房里,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汗水和纸张发霉的味道。谢之遥拄着拐杖,站在一块充当临时白板的破旧门板前,门板上贴着几张用防水袋小心封存的照片—那是几家民宿灾前生机勃勃的模样,与旁边几张触目惊心的灾后废墟照片形成刺眼的对比。他蜡黄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抹强行支撑的火焰,在巨大的压力下摇曳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
许红豆坐在一张吱呀作响的旧椅子上,怀里抱着刚喂过奶、重新睡着的女儿。孩子恬静的睡颜与她眉宇间浓得化不开的忧色形成鲜明对比。她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边角被泥水浸染得卷曲发黄的账簿。她的指尖划过一串串冰冷的数字,每划过一个,心就往下沉一分。
“初步统计,”许红豆的声音带着一种强压的平静,却掩不住深处的疲惫和沙哑,“五家民宿,主体结构受损率平均超过70%,内部装修和设施几乎是全军覆没。直接财产损失……保守估计,超过三百八十万。”这个数字像一块冰冷的巨石,重重砸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黄欣欣倒吸一口冷气,夏夏握着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这还不算,”谢之遥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摩擦,他拿起一根炭笔(找不到白板笔),在“损失”旁边重重写下两个大字:“停业”。笔尖划过门板,发出刺耳的吱嘎声。“所有预订全部取消,旺季彻底泡汤。按照往年同期收入预估,停业损失至少一百五十万起。这还只是眼前。”他顿了顿,肺部的不适让他不得不停下,喘息片刻,才继续说下去,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重建周期……以现在的条件和资金,遥遥无期。这意味着,未来半年、甚至一年都没有任何收入来源。”
“那保险呢?”黄欣欣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切地问,“民宿不是都买了财产险和营业中断险吗?理赔款下来,总能顶一阵子吧?”
提到保险,许红豆和谢之遥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更深的阴霾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愤怒。
许红豆拿起桌上一份同样沾着泥点、却盖着鲜红印章的传真文件。那是保险公司派来的勘察员留下的初步意见书。她深吸一口气,竭力控制着声音的平稳,但指尖的颤抖却出卖了她内心的波澜:“勘察报告出来了。结论是部分损失存在争议,理赔受阻。”
“争议?什么争议?”黄欣欣愕然。
“他们说,”许红豆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丝尖锐的讽刺,“洪水水位线以下的损失可以认定。但水位线以上部分,尤其是那些结构性的、内部的损伤,他们认为‘可能’是建筑本身老化或维护不善导致,‘可能’与洪水没有直接因果关系!还有那些被泥石流冲毁的部分,他们需要更‘充分’的证据证明泥石流是洪水的‘直接、唯一’后果,而不是山体‘自然’滑坡!”
“放他娘的狗屁!”一直沉默的胡有鱼猛地一拍桌子,吊着的胳膊都震得生疼,他气得脸色通红,破口大骂,“睁眼说瞎话!不是洪水冲垮了山,哪来的泥石流?不是洪水泡了几天几夜,墙能酥成那样?还他妈‘自然’滑坡?他们怎么不说是外星人砸的!这帮孙子就是找借口赖账!”他气得在狭小的板房里来回踱步,像一头困兽。
白蔓君坐在角落,膝盖上搭着一条薄毯,左膝的固定带依旧醒目。她一直沉默地听着,手指在卫星电话光滑的外壳上无意识地摩挲。此刻,她抬起眼,看向愤怒的胡有鱼和脸色铁青的谢之遥,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混乱的冷静:“勘察员是谁?什么背景?态度如何?”
“姓孙,叫孙德彪。”谢之遥咬着牙回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油滑得很!勘察的时候,戴着白手套,这里嫌脏那里嫌乱,拿着个相机装模作样拍几张,根本不仔细看!问什么都打官腔,‘要研究’‘要上报’!最后丢下这份狗屁意见书就走了!我怀疑他连报告都没仔细写,就是套模板糊弄事!”他想起那个姓孙的勘察员,看着废墟时那种事不关己、甚至带着点嫌弃的眼神,肺部的灼痛感更加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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