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指尖的钢笔,在“真相与宽恕”篇章的最后一个句点上停留了许久,墨迹洇开一个小小的圆晕,如同心底那声无声的叹息。赵德坤的崩溃与忏悔,像一场惨烈的风暴,撕开了云苗村灾难根源的真相,却也在这片本就千疮百孔的土地上,留下了一道更深、更难以愈合的裂痕——信任的裂痕。村民们沉默散去时眼中那份复杂的醒悟与心寒,并非仅仅指向赵德坤,更像是对整个外部世界投去的一道冰冷审视。当赖以生存的家园被“自己人”的贪婪亲手葬送,任何善意和援手,似乎都蒙上了一层可疑的阴影。
安置点的气氛,在赵德坤被镇政府工作组带走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不再是灾难初期的绝望喧嚣,也不是物资抵达时的短暂希望,而是一种沉重的、带着审视与猜疑的疲惫。重建的号角虽然吹响,清理废墟的敲打声日夜不息,但人与人之间的空气,却仿佛凝固了。村民们的交谈变得谨慎,眼神交流中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戒备。合作社分派工具时,有人会下意识检查绳索是否结实;白蔓君团队协调来的建材运抵,围观的人群里也总夹杂着几声低低的、充满疑虑的议论:“这回不会再是豆腐渣吧?”“谁知道呢,外头的人,心眼多。”
谢之遥和许红豆肩上的担子,并未因赵德坤的倒台而减轻分毫,反而更加沉重。保险理赔依旧僵持,民宿重建的资金黑洞如同深渊巨口。更棘手的是,一股看不见的暗流,开始在疲惫而敏感的村民中悄然涌动。
“之遥哥,红豆姐,”黄欣欣捏着一份皱巴巴的登记表,眉头拧成了疙瘩,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一丝委屈,“昨天分派去清理‘云栖’那边废墟的第二小组,今天一早有两个人说家里有事,不来了。问原因,支支吾吾的。还有,昨天浩子他们运回来的那批防水帆布,明明是质量最好的,可今天就有传言说那布是次品,一下雨就漏!”她叹了口气,“我知道大家心里有疙瘩,可这样下去,活还怎么干啊?”
许红豆抱着女儿,轻轻拍抚着,眼神却异常锐利:“不是简单的疙瘩,欣欣。有人在刻意挑动情绪。”她看向坐在一旁、膝盖上摊着卫星电话和各种文件、正凝神思考的白蔓君,“蔓君,你觉不觉得,灾后有些矛盾来得太‘及时’了点?比如之前游客闹事,明明有鱼安抚得很好,突然就有人造谣说村里要把他们当苦力;后来保险勘察员敷衍,立刻就有风言风语说之遥和保险公司勾结,想吞赔偿款现在赵德坤刚倒。”
白蔓君抬起眼,目光沉静如深潭,点了点头:“不是觉得,是确定。有人在利用灾难造成的恐慌和不信任,持续制造分裂,削弱重建的凝聚力。手法很隐蔽,像水下的暗礁。”她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卫星电话光滑的外壳上敲击着,发出极轻微的“嗒、嗒”声,如同精密仪器在计算,“目标似乎不仅仅是制造混乱,更像是要彻底摧毁‘栖境’项目,或者说,摧毁之遥哥在村里的威信和凝聚力。”
一直沉默抽着旱烟的马爷,蹲在板房角落的阴影里,像一块饱经风霜的礁石。他浑浊的老眼眯着,透过袅袅的青烟,看着外面忙碌却心事重重的人群。他很少说话,但那双耳朵,却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安置点里每一丝细微的风吹草动。此刻,他磕了磕烟袋锅,发出沉闷的声响,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马爷?”谢之遥看向这位村里的“活字典”。
马爷慢悠悠地站起身,佝偻着背走到桌边,从他那件油渍麻花的旧棉袄内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他一层层打开,里面不是什么稀罕物,是几张被烟熏得发黄、边缘卷曲的旧单据,还有一个小巧的、屏幕碎裂的旧手机。
“人老了,觉少。”马爷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云苗特有的口音,“夜里头,听见耗子啃东西,就起来看看。”他拿起那几张旧单据,递给谢之遥,“这是在倒塌的村委办公室旮旯里,被水泡了又晒干的去年年底,村里修祠堂侧殿的工料采买单子。当时是宝根牵头揽的活。”
谢之遥接过单据,仔细辨认着模糊的字迹。许红豆和白蔓君也凑过来看。单据本身没什么问题,记录着采购的青砖、木料数量和价格。但马爷粗糙的手指,点在“供应商”那一栏一个模糊的印章上:“‘德兴建材’听着耳熟不?”
白蔓君眼神一凛!她立刻从桌上翻出之前调查赵德坤“德坤建材”的材料,快速查找关联信息。很快,她指着其中一页:“这里!‘德坤建材’去年注册过一个关联的皮包公司,就叫‘德兴建材’!法人是赵德坤的小舅子!”
马爷点点头,又拿起那个旧手机,手指笨拙地在碎裂的屏幕上划拉着:“这破玩意,是清理祠堂废墟时,从断梁底下刨出来的。充上电,居然还能亮。里头。”他顿了顿,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有宝根跟一个没存名字的号码,发的几条短信。时间就在赵德坤堵渠工程开工前半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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