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宝根父子被架走的脚步声,如同沉重的鼓点,敲在合作社临时办公点死寂的空气里,也敲在每一个在场村民的心上。那绝望的哭嚎和扭曲的辩解,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块,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更深沉的、令人窒息的淤泥。赵德坤的贪婪如同天外陨石,毁灭力巨大却带着距离感;而张宝根的背叛,却是从最熟悉的泥土里滋生的毒菌,腐烂了信任的根系,让所有人,包括谢之遥自己,都感到一阵阵彻骨的寒意。
人群沉默地散去,眼神空洞,脚步拖沓。没有愤怒的声讨,只有一种被彻底抽干了力气的麻木和深入骨髓的心寒。重建工地上,敲打声依旧,却失去了前几日的节奏和力量,变得沉闷而敷衍。村民们低头干活,很少交谈,偶尔的目光碰撞也迅速移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隔阂与猜忌。合作社分派工具,有人会反复检查绳索的结是否牢靠;白蔓君团队协调来的新一批建材运抵,围观的人群里窃窃私语声更盛:“这张家父子都能干出这种事,谁知道这批东西。”“唉,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谁心里藏着什么鬼。”
“栖境”项目的蓝图贴在指挥板房的墙上,被泥点模糊了边缘,像一个遥不可及的幻梦。谢之遥坐在桌后,面前摊着保险理赔再次被驳回的文件,以及一份关于追回赵德坤、张宝根非法所得的艰难法律程序说明。他盯着那些冰冷的文字,目光却没有焦点。张宝根最后那句“当年你要是选我多好啊。”像淬了毒的藤蔓,反复缠绕着他的心脏,每一次收缩都带来窒息般的剧痛。那是来自灵魂最深处的质疑——他的选择,他的坚持,他带着大家走的路,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是不是他识人不明、刚愎自用,才为今日的灾难埋下了祸根?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迷茫,仿佛独自站在一片被洪水彻底冲垮的断崖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虚无。肺部的旧伤在阴郁的天气里隐隐作痛,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
一只微凉却稳定的手轻轻覆在他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的手背上。谢之遥抬起布满血丝的眼,对上许红豆沉静的目光。她没有说话,只是将怀中刚刚睡熟的女儿,小心地放进旁边用纸箱改成的摇篮里,然后拿起桌上那份关于张宝根父子网络煽动的详细证据报告。
“阿遥,”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像穿透迷雾的晨钟,“根烂了,树会死。但烂根挖出来了,树还有救。人心散了,云苗就真的没了。”她将报告推到他面前,“赵德坤的贪婪,张宝根的怨恨,是毒疮。挖掉毒疮很痛,会流血,但痛过之后,伤口才能长出新肉。我们不能让毒血烂在肉里,更不能让猜忌和恨,成了新的毒。”
她的目光锐利起来,带着一种母兽守护领地般的决绝:“把他们‘请’来。不是报复,是对质。让所有被蒙蔽、被伤害的人,亲耳听听,亲眼看看,这灾难背后的‘真相’,到底有多脏!让阳光照进这滩淤泥,该烂的烂透,该清的清走!云苗要活,就得活个明明白白!”
谢之遥看着妻子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力量,感受着手背上传递来的温度。那濒临崩溃的迷茫和自毁般的痛苦,仿佛被这温度熨帖了一丝。他反手,更紧地握住了许红豆的手,像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里带着土腥和消毒水的味道,也带着妻子身上淡淡的、令人安心的气息。再睁开眼时,那深不见底的绝望被一种沉痛的、带着血腥气的决绝取代。
“好。”他嘶哑地吐出这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请他们来。当面对质。”
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在死寂的安置点炸开了锅。不同于赵德坤被带来时的沉重压抑,这次,一种更为复杂、更为尖锐的情绪在酝酿。愤怒、鄙夷、好奇、还有一丝隐秘的、想要亲眼目睹背叛者下场的快意期待,混杂在一起。
对质的地点,依旧选在了村委小院前的空地。这一次,没有桌椅,只有一片相对平整的泥地。村民们自发地围拢过来,沉默着,形成一道无形却厚重的人墙。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张宝根和张小龙被强子和浩子带了过来。短短几天,张宝根仿佛苍老了十岁,头发凌乱花白,眼窝深陷,脸上带着被恐惧和悔恨反复折磨后的麻木与灰败。张小龙则佝偻着背,眼神躲闪,不敢看任何人,身体微微发抖。父子俩站在空地中央,像两棵被剥光了叶子、等待审判的枯树。
谢之遥拄着拐杖,站在他们对面。许红豆抱着女儿,站在他身侧稍后,如同一道沉默而坚定的屏障。白蔓君、胡有鱼、黄欣欣等人分列左右。阿奶在娜娜的搀扶下,坐在了人群最前方,浑浊的目光平静地看着场中。
没有冗长的开场白。谢之遥直接拿起那份网络煽动的证据报告,声音嘶哑,却清晰地穿透了寂静:
“张宝根,张小龙。灾后,在‘云栖’民宿废墟清理小组退出时;在保险公司勘察员到来时;在防水帆布被质疑是次品时这些谣言,”他举起一叠打印出来的、标注着IP地址和张小龙账号的煽动帖子截图,“是你们父子,躲在键盘后面,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散播出去的!目的,就是让大家互相猜疑,让重建的活儿干不下去,让‘栖境’彻底垮掉!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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