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宝根父子被带走后留下的那片空地,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声响,只剩下一种被真相灼烧过的、沉重的寂静。村民们沉默地散去,脚步踩在泥泞里,发出粘滞的噗嗤声,像是不堪重负的叹息。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单纯的土腥和消毒水味,更添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人心被反复撕扯后的疲惫与苍凉。信任的基石出现了深深的裂痕,重建家园,首先意味着清理这片心灵上的淤泥。
接下来的几天,云苗村陷入了一种奇怪的胶着。清理废墟的敲打声依旧断续响起,却失去了之前的狠劲和节奏,变得迟疑而敷衍。合作社派工,响应者寥寥。人们更愿意守在自己的临时窝棚前,或是三三两两低声交谈,眼神里多了审视和戒备。赵德坤和张宝根挖出的深渊,不仅吞噬了物质的家园,更险些吞噬了凝聚人心的那点元气。
谢之遥的咳嗽在夜里加重了。每一次剧烈的喘息都像是要把肺叶撕裂,蜡黄的脸上蒙着一层灰败的阴影。他依旧强撑着在安置点走动,查看进度,但那双总是燃着火焰的眼睛,此刻却时常失焦,望着某片废墟出神。张宝根最后那番充满怨毒的指控,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心里,引发着持续的内耗和怀疑。他的身体和精神,都徘徊在崩溃的边缘。
许红豆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知道,丈夫需要时间消化那锥心的背叛,但云苗等不起。她抱着女儿,找到正在协调一批新到药品的白蔓君。
“蔓君,”许红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清亮,“人心不能散。之遥需要一点时间,但活儿不能停。得让大家重新‘动’起来,哪怕只是从最小、最看得见成效的事情开始。”
白蔓君停下手中的笔,看向许红豆,又瞥了一眼不远处拄着拐杖、背影佝偻的谢之遥,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利落地合上文件夹:“明白。不能等情绪过去,要用行动把情绪带过去。”她目光扫过泥泞不堪、垃圾散落的安置点核心区,“就从这里开始。清理出一条干净的路,挖出排水沟,把所有垃圾集中分类处理。事情简单,看得见变化,需要人手多,谁都能搭把手。”
说干就干。没有宏大的动员,白蔓君直接让强子和浩子扛着铁锹和箩筐,走到了安置点最泥泞混乱的区域,开始默默地清理碎石和垃圾。胡有鱼吊着胳膊,也用一只手帮忙搬运较轻的杂物。黄欣欣和夏夏拿着扫帚,开始清扫板房前的空地。
起初,村民们只是远远看着,眼神复杂。但看着谢之遥(在许红豆无声的搀扶下)也拿起一把铁锹,沉默地加入清理;看着娜娜细心地给清理出来的、还能用的物品分类;看着阿奶颤巍巍地搬来一个小板凳,坐在一旁帮忙择拣还能食用的、沾了泥的蔬菜一种无声的力量开始弥漫。
第一个加入的是罗泉。他依旧沉默,拿起一把沉重的镐头,走向一处堆积得最高的废墟碎块,闷头就干。接着是几个合作社的老把式,他们互相看了一眼,也默默地拿起工具。然后是一些妇女,她们接过黄欣欣和夏夏手里的扫帚……如同水滴汇入溪流,沉默的人流渐渐汇聚。没有欢呼,没有口号,只有铁锹铲除淤泥的沙沙声,箩筐搬运碎石的摩擦声,扫帚划过地面的唰唰声。
这是一种奇特的劳作。不同于灾后初期那种带着绝望和恐慌的拼命,也不同于之前几天那种充满猜忌的敷衍。这是一种沉默的、带着创伤后遗症的、却又异常坚韧的集体行动。汗水混着泥水从额角滑落,没有人说话,但某种冰封的东西,似乎在沉重的呼吸和身体的协同劳作中,开始一点点松动、消融。
陈立仁教授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这一幕,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录:“集体劳作作为创伤后应激的疗愈仪式与社会黏合剂的再激活。沉默中的协同,胜过千言万语的表态。身体的疲惫,替代了精神的耗竭,提供了新的宣泄与凝聚渠道。”
简单的环境清理,像一针温和的强心剂,暂时拉回了涣散的人心。但更大的挑战,如同隐伏的巨兽,依旧盘踞在前方——那片被泥石流严重创伤的山体,以及被彻底摧毁的民宿集群。
“必须优先稳定后山边坡!”白蔓君指着地图上那片狰狞的滑坡体,语气斩钉截铁,“根据气象预警,半个月内还有持续降雨。现在的坡体极不稳定,一旦发生二次滑坡,安置点和刚刚清理出来的区域都在威胁范围内!”她看向谢之遥和几位村干部,“常规的沙袋加固只能应急,治标不治本。需要专业的地质灾害评估和生态修复方案。”
钱,又是钱。专业勘测、加固材料、生态修复植被等每一项都是巨额开销。保险理赔和金主投资远水难救近火,赵德坤、张宝根的非法所得追缴更是程序漫长。
就在众人再次陷入资金困境的沉默时,胡有鱼猛地一拍脑袋(差点打到吊着的胳膊):“哎哟!我怎么把他给忘了!”他兴奋地看向白蔓君,“蔓君!还记得咱俩在尼泊尔徒步时认识的那个‘疯子’地质学家吗?叫魏什么的?满脑子都是‘用自然的方法治愈自然的伤疤’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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