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的生态护坡已初见规模,新绿的草芽在春风中舒展,柔韧的藤蔓紧紧攀附着木桩格栅,像一双双牢牢抓住大地的手。云苗村的重建工程,如同这坡上的新绿,虽缓慢却坚定地推进着,一种新的、扎实的秩序在日常的劳作中逐渐生成。空气中不再仅仅是泥土和消毒水的味道,更添了炊烟的暖香和木材的清新。
希望的萌芽不止一种。胡有鱼和白蔓君决定领养孩子并扎根云苗的消息,像一股温润的溪流,悄然浸润着每个人的心田。它带来的不仅是对新生命的期待,更是一种关于“家”和“归属”的全新诠释,轻柔地松动了许多固有的观念。
谢晓春拖着那条在仓库废墟中伤过的腿,穿梭在重建的工地上。她是合作社的掌舵人,灾后千头万绪的统筹、物资分发、人员调配,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精力。她的脸庞清瘦了些,眼神却依旧锐利如初,指挥若定,仿佛没什么能将她击垮。只有偶尔在无人处,她才会微微蹙眉,用手按压着伤腿,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罗泉的身影,总是出现在最需要力气的地方。他沉默依旧,像山间一块沉稳的巨石。修复水渠需要抬最重的石板,他去;搬运合作社新到的粮种,他去;甚至谁家老人屋顶漏雨,他知道了,也会默不作声地扛着工具爬上去。他和晓春在工作上有着惊人的默契,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便能明白对方的意思,高效地完成协作。但工作之外,两人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他不再像灾前那样,时不时找些笨拙的借口靠近她、讨好她,而是更像一个沉默而可靠的……战友?或者,一个恪守界限的旧识。
这种变化,晓春感受到了。起初,她以为是灾难带来的创伤和忙碌让彼此无暇他顾。但渐渐地,她品出些不同来。罗泉看她时,眼神里少了从前那种灼热的、带着期盼和忐忑的光芒,变得平静、深沉,甚至带着一种……了悟后的尊重?他依旧会在她扛重物时默不作声地接过去,在她熬夜对账时悄悄在她桌边放一碗温热的粥,但他不再试图与她交谈工作以外的事,不再用那种让她感到压力的方式表达关心。
小葫芦偶尔会被外婆带来工地。孩子似乎已经习惯了父母分离的状态,会奶声奶气地喊“妈妈”,也会在看到罗泉时,高兴地扑过去喊“爸爸”。罗泉会抱起儿子,用他那粗糙的大手轻轻摸摸儿子的头,眼神柔软,却不会借此与晓春多说什么,逗弄一会儿,便会将孩子交还给她母亲,继续低头干活。
这种平静,反而让晓春心里生出一种复杂的、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是失落,更像是一种悬而未决的悬浮感。他们之间,因灾难而重新紧密交织的命运轨迹,似乎又走到了一个需要明确方向的岔路口。是退回灾前那种疏离又别扭的状态?还是她甩甩头,不愿深想,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眼前繁忙的工作中。
这天下午,合作社需要清理一条被淤泥堵塞已久的旧水渠,这条渠关系到下游一片新划出的菜地的灌溉。活儿又脏又累,罗泉自然是主力。他脱掉外衣,露出精壮黝黑的脊背,挥动着沉重的铁锹,一锹一锹地将乌黑的淤泥挖出来,甩到渠边。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裤腰,在后背勾勒出坚实的肌肉线条。
晓春安排完其他事,也来到了渠边查看进度。她看着罗泉沉默劳作的身影,看着他专注而平静的侧脸,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们刚结婚时,也是这样一起在地里干活,他话不多,却总能把最累的活儿揽下。那时,他的眼神也是这般专注,却比现在多了许多炽热的光芒。
“歇会儿吧。”晓春递过去一壶水,声音比平时柔和少许。
罗泉停下动作,接过水壶,仰头灌了几大口,喉结剧烈滚动。“没事,快通了。”他抹了把嘴,声音有些沙哑,目光扫过她的伤腿,“这儿泥泞,你站远点,别滑倒了。”
就在这时,渠底一块被淤泥埋藏的大石被他撬动,松动的淤泥突然垮塌,罗泉脚下一滑,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尽管他迅速用铁锹撑住地面稳住了身形,但半边身子都溅满了恶臭的黑泥,显得狼狈不堪。
晓春下意识惊呼一声,上前一步想扶他。
“别过来!脏!”罗泉急忙摆手阻止她,自己撑着铁锹站直,看着一身的泥污,似乎也有些无奈。
两人隔着一段弥漫着淤泥腥气的空气对视了一眼。晓春看着他满脸满身的黑泥,只有一双眼睛依旧清澈沉静,忽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声清脆,带着久违的轻松。
罗泉愣了一下,看着她难得的笑颜,嘴角也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露出一点白牙,但很快又收敛了,只是眼神柔和了许多。
这一刻短暂的笑意,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彼此之间那扇紧闭的门。气氛不再那么紧绷。
晓春收敛了笑容,指了指渠边一块相对干净的大石头:“先去那边处理一下吧。这样也没法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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