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蔓君的“云境·空间规划”工作室悄然运转,如同给云苗村这台精密仪器添加了润滑剂,让内部运转变得更加顺畅高效。村民家中窗明几净,储藏有序;几家示范民宿的后台操作间动线合理,员工脸上少了些许奔忙的焦躁。这种于细微处提升的生活品质,虽不轰轰烈烈,却像春雨般浸润着村庄,带来一种踏实而安宁的底气。重建工地的轰鸣声依旧是主旋律,但在这旋律之下,一种新的、井然有序的节奏正在生成。
然而,在这片日益走向正轨的忙碌中,有一个人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那便是胡有鱼。
众筹期间,他是当之无愧的“宣传大使”,他的直播镜头充满激情与即兴的活力,为项目吸引了无数目光。但众筹成功后,日常化的重建工作似乎不再需要他那种高强度的、充满戏剧张力的直播报道。谢之遥和建筑团队埋头于技术细节,白蔓君专注于方寸之间的空间哲学,娜娜沉浸于设计与教学,许红豆统筹大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明确岗位和清晰的发力点。
胡有鱼尝试继续他的“重建日记”直播,但内容逐渐变得重复:工人们在砌墙、在架梁、在粉刷……热情的铁杆粉丝依然支持,但观看数据不可避免地缓慢下滑。他感觉自己像是个热情的旁观者,最初的兴奋褪去后,一种莫名的空虚和失落感悄然滋生。他依旧插科打诨,抱着吉他弹唱些应景的流行歌,但那笑容背后,藏着一丝自己都难以察觉的迷茫。他甚至又下意识地摸出了烟盒,但在点燃之前,瞥见远处娜娜低头绣花的沉静侧影,又烦躁地将烟揉碎了。
他的反常,被细心的许红豆看在眼里。一天傍晚,她找到独自坐在村口大石上、无意识地拨弄着琴弦的胡有鱼。
“有鱼,最近好像没怎么听到你写新歌?”许红豆在他身边坐下,语气随意地问道。
胡有鱼拨弦的手指一顿,叹了口气,有些讪讪地笑了:“写啥呀,感觉没啥可写的。以前在酒吧唱的那些情情爱爱、虚头巴脑的东西,现在自己都觉得矫情,没劲儿。想写点这里的又不知道从哪儿下笔。”
他指了指眼前繁忙的村落和远山:“你看,大家都在实实在在地做事,盖房子、整理东西、绣花我好像就会咋咋呼呼,热闹劲儿过去了,就……就有点找不到北了。”他的话语里,带着罕见的自我怀疑。
许红豆没有直接安慰他,而是望着天边铺陈的晚霞,缓缓说道:“有鱼,你知道吗?有时候,最动人的力量,恰恰来自于看似‘无用’的抒发。谢之遥盖的是有形的房子,蔓君姐整理的是有形的空间,但你可以尝试去建造另一种东西。”
胡有鱼疑惑地看向她。
“你可以试着用你的音乐,去为这段经历,为这些人,为云苗村,盖一座‘声音的博物馆’。”许红豆的目光温柔而坚定,“把救灾时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把现在的希望和挣扎,把大家的笑和泪,都装进去。这不是虚的,这是另一种真实,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
她的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胡有鱼心中某扇紧闭的门。他愣愣地看着霞光中许红豆的侧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怀中的吉他,琴箱上还沾着些许救灾时留下的、未曾完全擦掉的泥点。
是啊,他经历了那么多。暴雨中的惊恐、泥石流袭来的绝望、手挖废墟的灼痛、失去家园者的泪水、相互依偎的温暖、重燃希望的坚韧……那些画面、那些情绪,从未真正离开过他,只是被他用插科打诨掩盖,深埋在心底。它们沉重、复杂,与他过去轻佻的音乐风格格格不入,所以他本能地逃避。
但许红豆的话让他意识到,这些沉重的、鲜活的、粗糙的素材,或许才是真正值得被歌唱的东西。
那天晚上,胡有鱼没有开直播。他一个人躲在临时借住的小屋里,破天荒地没有开灯,只在黑暗中点了一盏小台灯。他闭上眼,任由那些被压抑的记忆和情感汹涌而至。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暴雨如注的夜晚,听到的是瓦砾崩塌的巨响、是人们惊恐的尖叫、是谢之遥嘶哑的指挥声、是挖掘机轰鸣中夹杂的微弱呼救这些声音杂乱、刺耳,却充满了一种绝望的生命力。
他猛地抓起笔,在本子上胡乱地写下几个关键词:“雨”、“坍塌”、“手”、“光”。
然后,他抱起吉他,不再是以往流畅的和弦分解,而是用手指重重地摩擦琴弦,弹出一种粗糙、不安、甚至有些刺耳的节奏。他尝试着哼唱,声音沙哑,完全抛弃了技巧,只是一种本能的情绪宣泄。不成调,甚至不好听,但却有一种原始的力量。
这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的日子,胡有鱼像是变了一个人。他沉默了许多,不再整天嬉闹。他经常一个人带着录音笔和笔记本,在村里、在工地、在山间漫无目的地行走。
他录下工地上夯土机有节奏的撞击声、锯木头的嘶鸣、老师傅打磨木料的沙沙声;他录下溪流重新奔腾的水声、风吹过新发芽树林的呜咽、夜晚的虫鸣;他录下阿桂婶唠叨家常、马爷磕烟袋的脆响、宝根叔哼唱的老调山歌、绣娘们一边工作一边低语的轻笑、甚至谢之遥偶尔压抑的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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