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麦的新书《修补与生长:云苗村的重生笔记》出版及在村里成功举办读者见面会,如同一股强劲而温暖的风,不仅将云苗村的名声推向了更广阔的文化圈层,更在村内每一个亲历者心中激荡起层层涟漪。它让所有人更加清晰地看到,个体的生命故事与社区的集体历程,如何通过真诚的叙述转化为打动人心的力量,并反哺这片土地。这股风潮,也悄然吹拂到了另一位村庄的“活化石”—马爷的身上,在他看似古井无波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思考的石子。
马爷依旧是那个马爷,每日里雷打不动地叼着那杆光润的烟袋,或坐在自家小院那棵老槐树下,或守在他那间烟火气十足的小茶馆门口,眯着眼,看着云苗村在喧嚣与忙碌中日新月异。他的小茶馆生意确实比以前红火了不少,来的多是些看了书、听了故事慕名而来的游客,想尝尝书中那杯浸润了岁月智慧的“马爷茶”,顺便一睹这位智慧长者的真容。马爷照旧是那副淡然样子,来者不拒,沏茶、续水、偶尔搭一两句话,但客流一多,那份独属于茶馆的静谧和深聊的闲趣便被冲淡了,多少变成了一种略带疲惫的应酬。
更深的波澜在他心底。他看着娜娜的刺绣如何从指尖艺术融入了咖啡馆的每一个角落,成了文化体验的亮点;看着夏夏如何从埋头雕木头的匠人,蜕变成能站在“中心”讲台上传艺的老师;看着阿奶的厨房智慧被提炼成备受欢迎的课程;甚至连曾经咋咋呼呼的胡有鱼,都用音乐刻录下了村庄的灵魂……大家似乎都乘着这股东风,将自身所长与村庄的新生完美嫁接,找到了绽放第二春的舞台。
唯有他,和他的茶,仿佛被时光遗忘在了角落。他的茶无疑是好茶,喝过的人都交口称赞,但赞誉似乎也止步于“这茶真香,真好喝”。基金会林总监和黄欣欣都曾怀着敬意找过他,委婉地提出能否开设个茶道课,或者合作开发些茶产品。每次,马爷都只是慢悠悠地吐个烟圈,摆摆手:“不成不成,我就是个老茶篓子,自己瞎喝还行,哪能教人?别误人子弟喽。”、“卖茶?我那点野树叶子,自个儿都不够喝,上不了台面。”
他心底有一份属于过往岁月的骄傲,更有一丝难以与外人道的落寞与彷徨。他并非抗拒变化,而是固执地认为,茶之一道,贵在真,贵在静,贵在随心。他害怕那些规范的流程、商业的包装、喧嚣的营销,会玷污了茶的本味,也让他失了那份从容自在的本心。他找不到那个既能保持自我、不卑不亢,又能与眼前这火热时代对话的“法门”。这种无处着力的感觉,让他近来连沏茶时,都偶尔会走神。
一日傍晚,夕阳给新建成的“听风”民宿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晖。游客已散,工地也收了声,偌大的村庄渐渐安静下来。马爷心里头有些莫名的空落,没回小院,而是拎着他那把养得油光锃亮、视为老友的紫砂壶,信步走到了民宿。主体建筑已然落成,气派又不失雅致,工人们在进行最后的精细保洁。大厅宽敞明亮,巧妙融合了传统榫卯结构与现代极简美学,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层叠的梯田和绵延的远山,如同一幅活的画。
谢之遥正独自一人坐在大厅中央那套崭新的花梨木茶桌前,对着一堆摊开的图纸和预算表,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计算器,显然遇到了棘手的难题。
“小子,碰上拦路虎了?”马爷踱步过去,声音沉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谢之遥猛地回过神,见是马爷,连忙起身:“马爷!您来得正好,快请坐。”他手忙脚乱地去找茶叶罐,“我这儿有刚到的明前龙井,您尝尝?”
马爷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自顾自地将带来的小炭炉点燃,坐上铜壶,然后拿出自己的紫砂壶和一个小陶罐,里面是他自藏的宝贝茶叶。“歇会儿吧。你那龙井,香气太飘,压不住你心里那团火。喝我这个,败败火。”
谢之遥怔了一下,依言坐下,看着马爷不紧不慢地温壶、置茶、高冲、低泡,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禅定的美感,仿佛周围的空气都随之沉静下来。很快,一股沉稳内敛、带着独特蜜兰韵味的茶香弥漫开来,瞬间驱散了新家具的那点微弱气味,将大厅里那种崭新的、略带清冷的气息熨帖得温暖而柔和。
“唉,”谢之遥接过马爷推过来的那盏橙黄透亮、香气扑鼻的茶汤,未饮先叹,“马爷,不瞒您说,是有点头疼。民宿硬件都快齐活了,红豆盯得紧,没得挑。可我总觉着,缺了点什么。客人进来,能看得见好木头,摸得到好布草,可怎么能让他们一下子…嗯…感觉到、呼吸到咱们云苗的那个‘魂儿’?不是摆在明面上的东西,是一种能沉浸进去的…气息、味道。光靠娜娜的绣片、夏夏的木雕摆着,感觉是死的,不够‘活’。”
马爷慢悠悠呷了一口自己杯中的茶,眼皮微抬:“树有根,水有源。房子的魂儿,是人住出来的。你急着往里塞东西,就像急着往新壶里硬灌高冲的茶,水烫,劲猛,壶不受用,茶也出不了真味,只剩一嘴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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