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之行的欢欣与圆满,如同秋日里最绚烂的一抹晚霞,温暖而深刻地烙印在云苗村每个人的记忆里,尤其是谢家小院。从北京归来后的那段日子,阿奶的脸上总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雨后初霁般澄澈而满足的光辉。她不厌其烦地向每一位来访的邻里、老姐妹讲述着天安门的庄严、故宫的宏伟、长城的壮丽,讲述着孙儿孙媳无微不至的照料。那顶红色的“我爱北京”帽子,成了她最心爱的物件,仿佛承载着她一生梦想的分量。村里人都说,从北京回来的阿奶,眼神更亮了,精神头更足了,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然而,自然的规律,如同洱海的水位,有涨必有落。生命的旅程,在抵达最辉煌的顶点后,也终将缓缓驶向宁静的彼岸。从北京回来约莫半个月后,一个平静无风的秋夜,阿奶似乎预感到了一些什么。
那天傍晚,她显得格外清醒,也格外留恋。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早早歇下,而是让谢之遥和许红豆陪她在院子里坐了很久。夜空如洗,繁星点点,闪烁着清冷而永恒的光芒。阿奶穿着那件干净的深蓝色扎染外套,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目光缓缓扫过院子里熟悉的一切——那棵陪伴了她大半辈子的老茶树,那些她亲手栽种、如今依旧顽强吐绿的花草,还有眼前这对她视若珍宝的孙儿孙媳。
“阿遥,红豆啊,”阿奶的声音比平日更显苍老,却异常平和,如同深潭静水,不起波澜,“阿奶这辈子,知足了。真的,再没有半点遗憾了。”
她伸出布满老年斑和深深皱纹的手,一手拉住谢之遥,一手拉住许红豆,用力地握了握,那力道,竟不似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看着你们把村子建设得这么好,看着你们俩这么恩爱,相互扶持,阿奶心里,比喝了蜜还甜。”她的目光慈爱地在两人脸上流连,“阿奶老了,就像这树上的叶子,到时候了,总要落下去的。你们不要难过,这是自然的事情。”
谢之遥和许红豆闻言,心中一紧,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涌上喉头。谢之遥紧紧回握住阿奶的手,声音有些发哽:“阿奶,您别这么说,您要长命百岁,看着咱们云苗村越来越好,看着我们…”他说不下去,只觉得眼眶发热。
许红豆也俯下身,将脸颊贴在阿奶的手背上,强忍着泪水,柔声道:“阿奶,不许你这样说哦。”
阿奶笑了,那笑容如同秋菊,在月光下安然绽放,带着看透世事的豁达与温柔:“傻孩子,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能看到你们如今这样,阿奶已经心满意足,再无挂碍了。阿奶只叮嘱你们两件事。”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而郑重:“第一,你们俩要一直这么好下去。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不管以后遇到什么风雨,都要记住今天牵着手的心,互相体谅,互相扶持。云苗村的未来,在你们肩上,这个家,更要靠你们撑起来。”
“第二,”她的目光望向深邃的夜空,仿佛在与冥冥中的什么对话,“咱们白族人,讲究个落叶归根,顺应自然。我走后,一切从简,按老规矩办就好。不要铺张,不要哭天抢地。让我安安生生地走,就像……就像睡着了一样。”
她收回目光,再次落在谢之遥和许红豆脸上,眼神充满了无尽的怜爱与祝福:“阿奶这辈子,苦过,甜过,也回味过了。去了北京,见了世面,更是圆满。你们要好好的,把咱们云苗村,把咱们这个家,经营得更好。”
话音渐渐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了无遗憾的疲惫。谢之遥和许红豆强忍着巨大的悲痛,认真记下了阿奶的每一句叮嘱,每一个字都如同刻在了心上。他们搀扶着阿奶回到屋里,伺候她躺下,为她掖好被角。阿奶闭上眼睛,面容安详宁静,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满足的笑意。
这一夜,谢家小院格外寂静。谢之遥和许红豆几乎一夜未眠,守在阿奶的房门外,心中充满了不祥的预感与难以割舍的眷恋。
翌日清晨,当第一缕晨曦透过窗棂,温柔地洒在阿奶床前时,许红豆轻手轻脚地进去,准备伺候阿奶起床,却发现老人已然在睡梦中,平静地、永远地停止了呼吸。她的神态是那样安详,仿佛只是沉浸在一个甜美而悠长的梦境里,脸上没有丝毫痛苦,只有历经沧桑后的从容与最终的释然。
巨大的悲痛,如同洱海骤然掀起的巨浪,瞬间淹没了谢家小院。谢之遥和阿爸阿妈扑倒在床前,失声痛哭。许红豆紧紧捂住嘴,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消息传出,整个云苗村都陷入了一片沉痛的哀悼之中。这位慈祥、智慧、见证了村庄近一个世纪变迁的老人,在圆满地实现了此生最大的心愿后,以一种最平和、最有尊严的方式,告别了她深爱的土地和亲人。
遵照阿奶“从简、按老规矩”的遗愿,同时又为了表达全村人对这位可敬长者的无尽哀思,一场庄严而隆重的白族传统葬礼,在谢家小院及村中广场缓缓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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