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傍晚,华灯初上。
京城第一酒楼,广和楼。飞檐斗拱,灯火辉煌,门前车水马龙,尽显销金窟的气派。
天字号房内,更是奢华雅致。窗外是繁华的长安街景,窗内则是一桌早已备好的山珍海味,美酒佳肴,香气氤氲。然而,这满室的富贵暖香,却丝毫无法驱散空气中那股无形的、令人心头发紧的寒意。
六位在京城西郊跺跺脚都能让砖窑界抖三抖的窑厂东家,此刻正襟危坐,面前的热茶换了一道又一道,却无人有心思品尝。他们时而交换着眼色,时而故作镇定地谈笑几句,但那飘忽的眼神与不时搓动的手指,早已暴露了他们内心的不安。
为首的是个身材微胖、面皮白净的中年人,姓钱,名大贵。他正是此次串联的始作俑者,仗着自己与荣国府管事房有几分远亲,素来眼高于顶。
“着什么急?”钱大贵呷了口茶,强作镇定地对众人道,“他一个毛头小子,还能翻了天不成?咱们把住了砖石,他那工地就是个空壳子!今日这宴,我看就是他撑不住了,想来服软求饶的。待会儿都把嘴闭紧了,没我的眼色,谁也不许松口!”
众人纷纷点头,嘴上应着,心中却各自打着算盘。昨日林安那面无表情的“邀请”,尤其是腰间那块晃眼的“翰林院待诏”腰牌,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他们心上。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
林乾一袭家常的竹青色长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信步而入。他身后只跟了林安一人,既无护卫簇拥,也无官宦排场,仿佛真的是来与几位老友叙旧。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时,那六位还想拿捏姿态的东家,竟不自觉地齐齐站了起来,口称“林公子”。
“诸位东家,快请坐。”林乾的笑容亲切随和,仿佛完全没看到他们脸上的尴尬与戒备。他走到主位,亲自提起桌上的暖玉酒壶,为众人一一斟满。
“小子初来京城,诸多事务尚在摸索。今日叨扰诸位,是想请教一番京城这生意场上的规矩。”
酒香四溢,他却绝口不提砖石之事。
钱大贵见他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心中那份不安顿时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得意。他清了清嗓子,端起架子道:“林公子客气了。这京城的生意嘛,讲究的就是一个人情世故,和气生财。”
“哦?和气生财?”林乾的笑容不变,眼神却倏然间变得深邃了几分,“可我这两日遇到的事,却不大‘和气’啊。”
他将酒杯轻轻放下,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让所有人心头都是一跳。
“说来也怪,”林乾的语气依旧平缓,像是在讲一个有趣的谜题,“我那工地,是圣上钦点的。可偏偏,城西所有的窑厂,一夜之间,不是天降大雨,就是砖坯开裂。你说这雨,下得可真是‘人情世故’,不偏不倚,尽数落在了我林某人的头上。”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钱大贵的脸上:“钱东家,您见多识广,可知这是刮的哪阵‘和气’风啊?”
雅间内,瞬间落针可闻。
钱大贵的额角渗出了一层细汗,他强笑道:“这……林公子说笑了,做生意嘛,总会遇到些意外……”
“意外?”林乾轻笑一声,笑声中却带着一丝冰冷的锋芒。他不再看钱大贵,而是转向众人,仿佛闲聊般说道:“也是。我这宅子,圣上亲赐白银五千两,又拨了工部的巧匠。诸位或许不知,我昨日刚刚拜会了工部虞衡司的张承大人,张大人对我那营造新法,可是赞不绝口。”
“虞衡司”三个字一出,在座的几位东家脸色齐齐一变!他们是烧窑的,平日里最怕和最想巴结的,就是工部虞衡司这种掌管全国矿产、营造材料的衙门!
林乾仿佛没看到他们的变化,继续自顾自地说着:“张大人说,我这营造法,若能功成,必将作为‘营造新式’,通传天下。届时,凡朝廷督办之工程,都将以此为标准。而我林府,便是这‘新式’的第一个样板……各位东家,你们说说,这可是笔大生意?”
在座的都是人精,哪里还听不明白!这哪里是盖一座私宅,这分明是树一个行业标杆!谁能成为这标杆的供应商,未来就等于抱上了一棵能直通工部的金大腿!
众人的呼吸,瞬间都变得粗重起来。
林乾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这才将目光重新落回面色煞白的钱大贵身上,笑意盈盈地问道:“钱东家,你说,我要是把‘城西窑厂因不明缘由,联合哄抬市价,意图要挟圣上钦点之工程’这件小事,写成一道折子,请张大人代为转呈给圣上御览……圣上他老人家,是会觉得这是‘意外’呢,还是会觉得……有人想让他老人家,住不进新宅子呢?”
“轰!”
钱大贵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两股战战,再也坐不住,“扑通”一声便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跪倒在地,声音都变了调:“林……林公子饶命!小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是……是荣国府的来旺家的,是凤奶奶的意思!不关小人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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