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定远侯府挂匾那日起,林乾便在这座他亲手打造的堡垒中,过上了一种近乎隐居的生活。
大雪封门,闭门即是深山。京城的喧嚣与浮华,似乎都被那高高的院墙,与这连绵不绝的冬雪,隔绝在外。府内,地龙烧得旺旺的,将每一寸空气都熏染得温暖如春。下人们的脚步放得极轻,行动间悄无声息,整座府邸,静谧,安宁,却又处处都透着一股无形的、森然的秩序。这秩序,源于墙上的图板,也源于每个仆役心中对主人的敬畏。
这日午后,雪势稍歇。湘潇竹馆二楼那间最是通透明亮的暖阁内,一局围棋,已下至中盘。
棋盘之上,黑白二子,杀得难解难分。
林乾执黑,棋风大开大合,如重骑突进,每一子落下,都带着一股不留后路的、锐不可当的攻杀之气。一条濒死的白子大龙,已被他鲸吞蚕食,绞杀得只剩下最后两只真眼,苟延残喘。
黛玉执白,纤纤玉指拈着一枚白子,秀眉微蹙,迟迟没有落下。她的棋路,一如她的人,清雅灵动,擅长腾挪与做活。只是在林乾这般霸道无匹的攻势之下,那份灵动,便显得有些捉襟见肘,处处受制。
“兄长,你这棋,杀气太重了。”她轻声抱怨,却并非真的不满,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反倒带着几分因智力角逐而带来的兴奋光彩。
“棋盘如战场,”林乾的目光,落在棋盘一处看似无关紧要的角落,随手落下一子,“有时,需得舍一子,方能活全局。看似退让,实则是在为最终的合围,落下最关键的一颗钉子。”
黛玉顺着他的落子之处看去,心中一凛。只见那看似随意的一子,竟如神来之笔,悄然间,已将她另一片看似安稳的实地,也纳入了黑子的包围圈中。她那白皙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钦佩与无奈交织的复杂神情。
她正要认输,却见新上任的女管家——林安的妻子周氏,在门外轻手轻脚地行了一礼,低声道:“姑娘,晚膳的菜单,已经拟好了,请您过目。”
黛玉“嗯”了一声,对林乾歉然一笑,起身去处理这府中每日的琐碎。她如今已不再是那个只知伤春悲秋的娇弱少女,在这座只属于他们的府邸里,她开始学着以女主人的身份,打理内宅,管束仆役。这份忙碌,让她整个人,都焕发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属于生活本身的鲜活光彩。
林乾没有去看那菜单,只是静静地,将棋盘上那一条被他亲手绞杀的白子大龙,一枚一枚地,提了出来,动作不带一丝烟火气。
过了几日,一份来自梨香院的厚礼,由薛薛家下人送到了定远侯府。送的是上好的笔墨纸砚,还有几样精致的、适合书房清供的古玩。礼单写得极为客气,只说是贺乔迁之喜,并预祝林解元春闱大捷。
林乾命林安收下,回了一份同样贵重却又不显张扬的“润笔之礼”——几卷前朝名家的书法拓本。他知道,这是薛宝钗那句“当心偏题”的回音。双方都心照不宣,这礼尚往来,便是一次无声的、心照不宣的结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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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
夜最长的一日,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家书,风尘仆仆地从扬州抵达。火漆之上,是林如海那熟悉的印章。
林乾在书房独自拆开。信中,父亲的字迹依旧雄浑,却透着一股久经沙场的疲惫与锋锐。扬州的盐政新策推行得极见成效,短短数月,私盐之风已被遏制,国库盐税收入,竟比往年同期,翻了近三倍!
然而,这份功绩的背后,是与整个江南盐商集团及其背后势力的殊死搏杀。信中隐晦地提及,数次有不明身份的刺客企图潜入巡盐御史衙门,皆被府中护卫拼死挡下。当地官场,阳奉阴违者众,暗中掣肘之事,更是层出不穷。若非皇帝的密旨在后支撑,他早已是寸步难行。
“吾儿在京,当知为父在南,已无退路。”信的末尾,林如海如此写道,“你进一步,则我安一分。你若退,则我父子二人,皆是万丈深渊。”
林乾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看着它一点点化为灰烬。那跳动的火焰,映在他的瞳孔中,却烧不尽那眼底深处,愈发冰冷的寒意。他知道,他与那些看不见的敌人,早已是不死不休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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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愈发深了。
书房之内,灯火通明。
两道身影,在夜色的掩护下,乘坐一顶再普通不过的青布小轿,从侧门悄然入府。来人,正是工部主事张承,与户部郎中陈润。
自那日林乾分别拜会之后,这二人,便已成了定远侯府最坚定的、也是最隐秘的“门下走卒”。他们带来的,不仅是忠诚,更是来自朝堂最深处、最真实的情报。
“解元公,”张承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忠顺王府那边,有动作了。”
陈润接着他的话,声音压得极低:“下官在户部的同僚,前日参加了一场南安郡王府的私宴。席间,有人醉后漏了口风,说今岁会试,礼部侍郎赵文谦,怕是要入主考之列。这赵文谦,是忠顺王一手提拔起来的门生,为人最是刁钻,惯会用些生僻的典故、偏门的题目,来为难那些非其派系的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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