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离捧着那只沉甸甸的紫檀木锦盒,走出忠顺王府时,天色已近黄昏。残阳如血,将他那被拉得极长的影子,映在青石板路上,如同一道沉默的、充满了不祥的预兆。
他没有坐轿,而是牵过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翻身而上。他没有去海运经略司,那座破败的、不值一哂的院落。
他知道,此刻的林乾,定然,在定远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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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远侯府,书房。
林乾正在写字。
他没有在练那些用于应付官场文书的馆阁体,而是在一张巨大的宣纸之上,笔走龙蛇,写着两个狂放不羁、力透纸背的草书大字——
“清静”。
黛玉在一旁为他磨墨,看着那两个与他平日里温润性情截然不同的、充满了张扬与杀伐之气的字,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带着一丝好奇。
就在这时,林安快步而入,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大少爷,”他躬身禀报道,“镇远大将军府公子卫离,求见。”
黛玉那只研着墨的小手,猛地一顿。林乾手中的笔,却依旧稳定,他将那最后一笔,写得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力道万钧。
写完,他将笔搁下,用一方镇纸,将那墨迹未干的字压好,语气,依旧是那份属于定远侯府的、独有的平静。
“请他去正厅奉茶。我,随后就到。”
林安领命而去。
黛玉抬起眼,看着兄长,那眼中,是藏不住的担忧。忠顺王府,这四个字,在如今的京城,对于林乾而言,便等同于龙潭虎穴。卫疆的挑衅尚在昨日,今日,他那更为高深莫测的兄长,又为何而来?
“兄长……”她轻声开口。
林乾转过身,对她笑了笑,那笑容,温和,安宁,足以抚平任何的忧虑。
“无妨。”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不过是,棋盘上的对手,落了第一颗子罢了。我去看看,他这一手,落得,究竟如何。”
说罢,他便转身,从容地,向着正厅的方向走去。那背影,一如既往地挺拔,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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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厅之内,茶香袅袅。
卫离没有坐,只是负手而立,静静地,打量着这间屋子的陈设。这里的布置,简单,雅洁,不见半分勋贵府邸的奢华与张扬,却在每一个细节处,都透着一种属于江南文人的、极致的品味与风骨。
当林乾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他缓缓转过身。
四目,相对。
没有琼林宴上,那种剑拔弩张的紧张。只有一种属于顶级棋手的、在落子之前的、纯粹的审视。
“卫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林乾开口,打破了沉默,语气客气,却又带着一种主人家应有的、不卑不亢的从容。
卫离的目光,从林乾身上那件寻常的青布长衫之上,扫过。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异色。他设想过无数种林乾的反应,或是受宠若惊,或是戒备森严,却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般的……平静。
仿佛,他不是忠顺王府的使者,而只是一个寻常的、前来拜访的同科。
“林大人客气了。”卫离也拱了拱手,那声音,一如他的棋风,沉静,却又暗藏锋锐,“不请自来,叨扰了。”
两人分宾主落座,丫鬟奉上新茶。
一番毫无营养的、关于天气与茶品的客套之后,卫离终于,将那只他始终抱在怀中的紫檀木锦盒,轻轻地,放在了两人之间的八仙桌之上。
“今日冒昧前来,是奉王爷之命,”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之下,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王爷听闻林大人新设衙门,百废待兴,人手紧缺,心中,甚是挂念。”
“王爷说,林大人乃国之栋梁,不可因俗务缠身,荒废了经天纬地之才。故而,特命在下,为林大人,送一份‘薄礼’。一来,是为祝贺大人新官上任;二来,也是想为大人这‘漕粮改海’的千秋大业,略尽一份绵薄之力。”
他说着,伸出手,将那锦盒的盖子,缓缓地,打开。
那幅凝聚了忠顺王二十年心血与无尽阴谋的《大周海疆万里图》,便如同一个蛰伏了许久的绝色妖物,在林乾的面前,展露出了它那足以让任何人都为之心神俱颤的、致命的容颜。
林乾的目光,落在那幅图上。
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间,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古井无波的平静。
卫离将林乾所有的微表情,都尽收眼底。他看到了一瞬间的震惊,也看到了那震惊之后,更为深沉的、让他都有些看不懂的平静。
他心中暗暗点头,王爷说得对,此人,果然不简单。
“王爷说,”卫离的声音,继续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优雅的、残忍的韵律,“林大人要查的那些卷宗,皆是死物,早已蒙尘。与其在故纸堆里浪费光阴,不如,看看这幅‘活’的图。这上面,有大人想知道的一切。哪里有最肥的鱼,哪里的礁石最坚硬,哪里的水,最深,最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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