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乾的名字,连同他那份石破天惊的《通州船闸改良图》,再次震动朝野时,定远侯府的后院,却是一片与世无争的、春日融融的景象。
圣上亲赐的“先斩后奏”之权,如同一道无形的、绝对的屏障,将所有来自外界的试探与窥伺,都隔绝在了高墙之外。而林乾,也似乎乐得清静,将所有俗务都交给了日益得力的陈润,自己则大部分时间,都留在了府中。
于是,这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权力中心,竟成了最是安宁的世外桃源。
潇湘竹馆之内,春光,正好。
黛玉与秦可卿,正对坐于窗下的锦榻之上,一同做着针线。榻上,铺着一张小几,几上,是一只描金的蝶恋花绷子,绷子上,绣的是一幅“海棠春睡”图。
自从那日,林乾在贾珍面前,以雷霆手段,为她斩断了那段注定腐烂的孽缘之后,秦可卿便像是换了一个人。她眉宇间那股总也化不开的、属于浮萍的忧愁与戒备,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雨后初晴的、干净的明媚。
她学着黛玉,读书,写字,侍弄花草。黛玉身子弱,她便主动揽过了府中后院那些琐碎的、需要与下人对接的杂务。
“可卿姐姐,”黛玉绣完最后一针,轻轻舒了口气,将那绷子递给她看,“你看,这朵花,可有神韵?”
秦可卿接过,仔仔细细地看了半晌,由衷地赞叹道:“妹妹这手绣活,怕是宫里的绣娘,也比不上的。只是……”她指着那花蕊之处,笑道,“妹妹的心思,怕是不在这花上。这花蕊,绣得,可比平日里,乱了几分呢。”
黛玉的脸,微微一红,嗔了她一眼,却没有反驳。
她的心思,的确,不在这花上。
她的心思,在那书房里,那个已经伏案三日,除了吃饭,便再未踏出房门半步的兄长身上。
那《通州船闸改良图》,虽得了圣上的恩旨,可真正的难处,才刚刚开始。工部的扯皮,户部的推诿,还有那些盘根节错的、藏在淤泥之下的利益,每一件,都是一座大山。兄长不说,可她,如何能不懂。
夜,深了。
黛玉算着时辰,亲自去小厨房,端了一盅刚刚炖好的、安神补气的莲子羹,向着书房走去。
还未走近,便看到那扇熟悉的窗格之上,依旧映着兄长那不知疲倦的、挺拔的身影。
她推开门,一股混杂着墨香与檀香的、属于兄长的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林乾正看着一张巨大的图纸,眉头微锁,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
“兄长,”黛玉将莲子羹,轻轻放在他手边,声音温软,“夜深了,歇一歇吧。身子,要紧。”
林乾抬起头,看到是她,那眉宇间的疲惫与凝重,瞬间,便柔和了下来。
“你怎么还没睡?”他接过羹汤,那温热的触感,让他那有些僵硬的手指,舒缓了几分。
“兄长不睡,我又如何能安睡。”黛玉看着他眼中那细密的血丝,心中,是一阵阵的疼。
她知道,兄长肩上,担着的是何等样的重量。那不是一个人的前程,而是一个帝国的未来。
她沉默了许久,看着兄长将那碗莲子羹,一勺一勺地,安静喝完。
她忽然,轻声开口。那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突兀。
“兄长,今夜,去可卿姐姐房里,歇下吧。”
林乾那只正要放下汤碗的手,猛地,僵在了半空。
他缓缓抬头,用一种难以置信的、充满了震惊与不解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妹妹。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黛玉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她那双一向清澈如水的眸子里,此刻,却蓄满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混杂着悲伤、决然与无尽爱意的、复杂的神情。
她走到他身边,伸出那双微凉的小手,轻轻地,为他,理了理那有些凌乱的衣领。
“兄-长,”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属于女主人的坚定,“这定远侯府,不能没有……女主人。”
“我……身子弱,不是能为兄长绵延子嗣、开枝散叶的福泽之人。”
“可卿姐姐,她很好。她聪慧,能干,更要紧的是,她的这颗心,早就,完完全全地,都在兄长身上了。”
“她在这世间,无依无-靠,唯一的根,便是在这府里,便是在兄长身上。只有让她,名正言顺地,成为这府里的人,她的心,才能真正地安下来。而兄长,也才能,真正地,在这京城里,有一个……完整的家。”
书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那烛火,在偶尔穿堂而过的夜风中,轻轻地,摇曳了一下,将两人那同样苍白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就在这凝滞的空气中,黛玉看着兄长那副深受打击的模样,却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笑声,清脆,灵动,如同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便将那满室的悲壮与沉重,都击得粉碎。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