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的海棠花,开得悄无声息,却又仿佛,将积攒了一生的芬芳,都在那一瞬间,尽数释放。
翌日清晨,当第一缕被琉璃窗格筛落的、带着暖意的金光,取代了清冷的月华,照进绮梦轩时,林乾是先于秦可卿醒来的。
他没有动。
他只是静静地,侧躺着,看着身旁那张还在沉睡的、美得让人心惊的容颜。褪去了所有属于白日的、刻意的妩媚与戒备,此刻的她,睡得像一个孩子,那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在晨光中,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她的呼吸,均匀而绵长,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美的笑意。
那是一种全然的、毫无防备的安宁。仿佛这世间所有的风雨,都已被隔绝在了这方小小的锦帐之外,再也无法,侵扰她分毫。
林乾的心,在这份极致的安宁之中,变得前所未有的柔软。他伸出手,想要去拂开她颊边那一缕不听话的青丝,指尖,却在将要触碰到她那温润如玉的肌肤时,微微一顿,又悄然收了回来。
他怕惊扰了她这来之不易的、安稳的梦。
他轻轻起身,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没有带起半点声响。他穿上那件搭在屏风之上的青布长衫,为她,掖了掖那滑落的锦被,而后,无声地,走出了这间充满了海棠花香的、温柔的梦境。
庭院里,晨露未干。
他没有去练那套已成习惯的拳法。他只是负手而立,站在那棵新栽的海棠树下,看着那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静静地,出神。
身后,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是林黛玉。
她已梳洗完毕,换上了一身素雅的、湖绿色的对襟小袄,手中,还提着一只小巧的、洒着清水的白铜水壶。
她走到他身边,没有看他,只是将壶中的水,一点点地,浇在了海棠树的根部。
“昨夜,睡得好吗?”她问,声音,轻得像清晨的薄雾。
“很好。”林乾答,声音,亦是同样的轻柔。
兄妹二人,再无多言。
他们只是并肩,站在这春日的晨光之中,看着这方小小的庭院,看着那屋檐下,开始衔泥筑巢的燕子,看着那池塘里,悄然探出头来的、小小的荷尖。
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与温暖,在两人之间,静静地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绮梦轩的门也开了。
秦可卿走了出来。她已换上了一身端庄的、藕荷色的罗裙,头发也一丝不苟地,挽成了妇人发髻,斜插着一根莹润的、成色极好的羊脂玉簪。她脸上,还带着一抹未曾褪尽的、动人的红晕,可那双眸子,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明亮,也更加……安定。
她走到二人面前,对着林乾,盈盈地,福了一福,那声音,带着一丝新妇的羞怯,却又落落大方:“夫君。”
随即,她又转向黛玉,亲昵地,拉起她的手,笑道:“妹妹,起得这般早。”
黛玉看着她,看着她眉宇间那份再也藏不住的、发自内心的喜悦与安稳,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彻底地,放了下来。她回握住她的手,眼中,是纯粹的、为她高兴的笑意。
“姐姐,以后,这个家,可就要多靠你操持了。”
三个人,站在这春光之中,相视而笑。那画面,和谐,宁静,仿佛一幅早已失传的、描绘着人间至乐的古画。
自此,定远侯府的烟火气,便一日,比一日,更浓了起来。
林乾依旧忙碌。那座关系着帝国未来的通州船闸,如同一头贪婪的巨兽,吞噬着他所有的时间与心神。无数的图纸,从他的书房里流出,化作工部衙门里,那些经验老到的工匠们,手中精准的尺寸与结构。
可无论多忙,每日的晚膳,他都会准时地,回到家中。
饭桌之上,黛日会与他,说一说今日又读了哪本有趣的话本,看了哪首意境悠远的新词。而秦可卿,则会细细地,为他布菜,与他讲一讲,府中又添置了哪些新物,后厨又研发了哪道新菜。
那桩桩件件,皆是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属于家的、温暖的琐事。
林亁听着,偶尔,会插上一两句。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安静地,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听着。那份自外面带回来的、属于朝堂的冰冷与疲惫,便会在这吴侬软语与饭菜香气之中,一点点地,消融,散尽。
这座定远侯府,终于,不再只是一个遮风避雨的居所,一个权谋算计的据点。
它成了一个,能让他,在卸下所有盔甲之后,安心休憩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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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定远侯府那份蒸蒸日上的、充满了希望的宁静相比,荣国府的内院,却像是陷入了一场永无止境的、充满了腐朽与绝望的、漫长的梅雨季。
空气,都是黏稠的,压抑的。
自那日贾珍父子狼狈而归,宁国府那边,便彻底断了与荣府的来往。就连往日里最是热络的尤氏,也仿佛忘了这边还有个婆婆,十天半月,连个问安的帖子,都懒得再送。
而王夫人,则彻底病倒了。那日林乾中状元的消息,如同一记重锤,彻底击碎了她那份“金玉良缘”的执念,也击垮了她那根名为“家族荣耀”的精神支柱。她整日躺在床上,汤药不断,口中,却翻来覆去,只会念叨着“我的宝玉”、“我的元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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