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脚步声,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众人那根早已绷紧的心弦之上。
它不带半分烟火气,却又蕴含着一种足以让这满室的、属于女眷的脂粉香气,都为之退避三舍的、绝对的威严。
当林乾的身影出现在那道隔开了内外天地的门帘之后时,整个潇湘馆的空气仿佛都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他没有看那满身华服,却狼狈不堪的王熙凤。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黛玉的身上,那眼神温和安宁,像是在无声地询问:你,可曾受了委屈?
黛玉对着他,微微地摇了摇头。
那清澈的眸子里,是一种全然的、交予与信赖。
仿佛只要有这个身影在,这世间便再无任何风雨,能侵扰她分毫。
林乾的心便安了。
他这才将目光,缓缓地移向了那个身体早已僵硬如石的女人。
“凤姐姐,这是做什么。”他的声音很淡,像这屋中那杯早已凉透了的茶,“地上凉,快起来吧。”
他没有去扶。
王熙凤只觉得自己所有的力气,都在他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中被尽数抽空。
她知道,她今日这场精心准备的、压上了所有尊严的苦肉计,在黛玉那冰冷的拒绝之后,又在这少年漠然的注视之下,彻底地败了。败得,体无完肤。
平儿连忙上前,将她那早已瘫软的身子搀扶了起来。
“有些话,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林乾没有再看她,只是淡淡地,对着一旁的林安,吩咐道,“去,将书房收拾出来。为二奶奶,备一盏,上好的枫露茶。”
王熙凤的心中,那最后一丝属于“长辈”与“亲戚”的幻想,彻底,破灭了。她知道,他要的不是叙旧也不是安抚。
他要的,是一场真正的,剥离了所有温情面纱的、一对一的……审判。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所有翻涌的泪意,都死死地压回了眼底。她对着黛玉与秦可卿,强笑着点了点头,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而后,她挺直了那依旧在微微发颤的背脊,跟随着那个引路的小厮,向着那座她从未踏足,却又在梦中畏惧了无数次的、定远侯府的书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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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之内,檀香,清冷。
林乾坐在那张巨大的、铺着舆图的书案之后。他没有看她,只是垂着眼,用一方丝帕,不疾不徐地擦拭着一柄古朴的、看不出材质的戒尺。
王熙凤站在堂中,那满身的华贵,在这间充满了书卷与权力气息的屋子里,显得那般的格格不入,也那般的……可笑。
在这里,她所有引以为傲的美貌、所有赖以为生的心计、所有属于管家奶奶的威风,都像是被投入了真空激不起半点涟漪。
她只能,等。
不知过了多久,林乾终于将那柄戒尺,擦拭得光可鉴人。他将它,轻轻地搁在了书案的一角,正对着王熙凤的方向。
他这才,缓缓地,抬起了眼。
“说吧。”
他吐出两个字。那声音依旧是淡的,却又像两座冰山,瞬间便将王熙凤心中,那仅存的一点点侥幸,都撞得粉碎。
王熙凤的心,猛地一颤。她知道,寻常的哀求,已是无用。
她忽然,福至心灵般地,想到了一个,所有女人,在走投无路之时,都会想到的最原始的武器。
她的脸上,那份属于哀求的悲切,渐渐地退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从未在人前,展露过的、带着一丝破碎感的、致命的媚。
她缓缓地,解开了身上那件华美的、孔雀羽的大红斗篷。
那斗篷,如同一片燃烧的云,悄无声息地,滑落在地。露出了她那件为了今日,而精心挑选的、最是能勾勒出她那成熟妇人玲珑身段的、蜜合色的紧身褙子。
她的声音,也变了。不再是方才的悲切,而是一种柔若无骨的、带着一丝沙哑的、能让任何男人,都心头发痒的叹息。
“林大人……”她向前,走了两步,那动作,像一只正在试探的、优雅的猫,“你又何苦,与我,这般生分呢?你忘了?当年在府里,你琏二哥可是时常将你挂在嘴边的。他说,他这个林兄弟,虽不爱言语,却是个有大才干的。如今,倒是,一语成谶了。”
她没有再提那件事,反而说起了旧情。这是,以退为进。
林乾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像一个最高明的、正在欣赏着一场笨拙表演的看客。
王熙凤见他不动声色,心中一横,又向前,走了一步。这一次,她离那巨大的书案,只有一臂之遥。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冷的、好闻的墨香。
她缓缓地抬起手,手指轻轻地点在了那张巨大的、画满了山川河流的舆图之上,恰好点在了那“通州”二字之上。
“我知道,”她的声音,更低,也更媚,像是在说一桩,只属于他们二人之间的、最私密的秘密,“我知道,你怨我们。怨老太太的偏心,怨太太的刻薄,也怨我……怨我当年的,有眼无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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