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道轻描淡写却又重逾九鼎的圣旨,如三柄无声的、淬了九天寒冰的巨斧,在太和殿这片金碧辉煌的虚假天地里,重重落下。
它们没有劈向任何人的肉体,却精准地斩断了那根维系了整个旧勋贵集团百年荣光与体面的、名为“规矩”的脊梁。
大殿之内,死寂无声。
那群方才还慷慨激昂,自以为代表着天下公义的王公大臣们,此刻都如同一尊尊被抽去魂魄的泥塑,僵跪在地,一动不动。他们脸上的血色,早已在那三道圣旨的轮番宣读之下,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种,在亲眼见证了旧日神明被新神只踩在脚下之后,所特有的、信仰崩塌的惨白。
忠顺王,依旧立在殿中。
他没有跪。那份属于亲王的、最后的骄傲,还勉强支撑着他那具,仿佛在一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躯壳。可他的心,却早已,跪了下去,摔得,粉碎。
他想起了,他送卫疆北上之时,自己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他以为,他落下的是一枚,可以将军的、绝杀的棋子。
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
他掷下的,不是棋子。
是一块,他亲手递给对手的、最是完美的磨刀石。
他用一场,自以为是的边关大乱,为林乾那套,他本以为是空中楼阁的“漕粮改海”之策,提供了,最是无可辩驳也最是顺理成章的,实施的理由。
他用那三百万两的军饷,为林如海,那个他从未放在眼中的江南文士,铺就了一条,直达帝国权力中枢,总揽江南财赋大权的康庄大道。
他用他身后那群,还在做着“法不责众”美梦的盟友,为太子,那个他一直试图压制的储君,提供了一份,最是清晰也最是完整的,清洗名单。
他输了。
输掉了,他所有的算计。也输掉了他身后,那整个还沉浸在往日荣光之中,不愿醒来的旧时代。
当那句尖细的“退朝”之声,终于如同一道天降的赦令,在这片死寂的大殿之中响起时,忠顺王才仿佛,从那场被彻底碾压的噩梦之中,找回了一丝属于活人的知觉。
他缓缓地,转过身。
他看到,那些曾向他信誓旦-旦,要“同生共死”的盟友们,正用一种,躲避瘟疫般的眼神,躲避着他。他们搀扶着,彼此,从那冰冷的地砖之上,爬起。而后,便如同一群,被惊散了的鸭子,头也不回地,向着那殿外,那片还能让他们苟延残喘的、属于自己的世界,仓皇逃去。
没有人,再多看他一眼。
他也未曾,再看他们。
他只是,如同一具行走的被掏空了所有内脏的、华美的行尸,一步一步地走出了这座,曾被他视作自家后院的太和殿。
殿外的阳光,很好。
可那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却带不来半分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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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忠顺王府那片,注定要被冰冷与死寂所笼罩的未来相比,定远侯府,却正被一种,前所未有的、炽热的、充满了新生与希望的光芒,所彻底包裹。
林如海接过了那道,加封他为“太子少保”、“镇海经略使”的圣旨。
他那双,曾经历过无数官场风浪,早已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眸子里,此刻,竟也,泛起了一层,难以抑制的、湿润的水汽。
他不是,为自己而喜。
他是在为,他身旁,这个,由他亲手抚养长大,却又,早已青出于蓝,将他这个前浪,都拍死在沙滩之上的,儿子,而感到,由衷的,骄傲。
他看着林乾,那张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平静的脸。
“乾儿,”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只有父子二人独处时才会有的感慨,“为父,此番南下,前路,怕是,比那北疆的卫老将军,还要,凶险几分。”
他知道,圣上给他的,是泼天的权柄。可那权柄之下,压着的,却是,整个江南,那盘根错节了数百年,早已与地方的官僚、士绅、乃至于,海上的巨寇,都融为一体的、巨大的,利益集团。
他此去,无异于,单人独骑,去捅一个,足以将整个帝国都吞噬的,巨大的马蜂窝。
“父亲,放心。”林乾的声音,却依旧是那般的,平静而又充满了力量,“您不是,一个人。”
他走到那面巨大的舆图之前,伸出手,在那片,代表着江南的、富庶的土地之上,轻轻地,画了一个圈。
“您此去江南,要做的,只有三件事。”
“第一,建船厂。”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像一个最是沉稳的棋手,在为另一名棋手,讲解着,早已了然于胸的棋局,“儿子这里,有三张图纸。一张,是足以抵御远洋风浪的‘福船’改造图。一张,是,可以在内河与浅海之间,快速穿行,运载兵士与粮草的‘沙船’制造图。还有一张,”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是一张,可以在船首,架设红夷大炮的,‘战船’的设计图。”
“您只管,将这三张图纸,交予江南那些,最是顶级的造船大师。告诉他们,凡,能造出此船者,赏银万两,封‘皇家船政总司’之衔。凡,敢于,私藏技术,或是,阳奉阴违者,”他顿了顿,那声音,变得,毫无温度,“镇海卫的刀,不是摆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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