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启航”的将令,如同一道惊蛰的春雷,在这片由秩序与力量所构筑的庞大码头之上,轰然炸响。
数千名民夫与兵士,在听闻这道命令之后,动作愈发迅猛而又协调。那最后一块被吊起的舷板,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稳稳地落在了甲板之上,隔断了船与陆地最后的联系。那巨大的、用油布紧紧包裹的铁锚,在数十名壮汉合力转动的绞盘吱呀声中,被缓缓地从那浑浊的河底,拖拽而出,带起一片,属于凡俗尘世的、最后的泥浆。
号角声,自三艘福船的桅杆顶端,同时吹响。
那声音,高亢,苍凉,充满了,属于远航的、一往无前的决绝。
巨大的、用最是坚韧的硬帆布所制成的船帆,在数百名水手的合力拉扯之下,迎着那自运河尽头吹来的、充满了江海气息的风,轰然展开!
它们像三面,被无形的神只之手,陡然撑开的、遮天蔽日的巨翼。那帆布,在风中,发出雷鸣般的、猎猎的声响。
船,动了。
那三艘,承载着一个帝国未来,与数十万北疆将士性命的巨大方舟,没有丝毫迟疑,也再无半分留恋地,缓缓地,调转了它们那如同巨兽昂首般的船头。它们以一种,看似缓慢,却又,不容置喙的、绝对的姿态,离开了这片,它们赖以栖身的港湾,向着那,充满了未知风浪的、广阔的江河,驶去。
太子,就立在这艘旗舰的船首。
他看着那越来越远的、熟悉的土地。他看着那岸上,无数,向着他们这支,代表着皇权与希望的舰队,自发地,跪倒在地,叩首送行的身影。他那颗,在东宫之中,被无数经史子集的理论所填满的心,在这一刻,被一种,前所未有的、真切的、名为“天下”的宏大画卷,所彻底地震撼了。
这不是书本上的“水能载舟”,也不是老师口中的“民心所向”。
这是,他亲眼所见的,江山。是他亲手触摸到的,社稷。
他的身旁,林乾,负手而立。
风,吹起他那件绯红色的官袍,与他那被一根青玉簪子随意束起的、如墨般的长发。他的脸上,没有半分,属于大功告成的喜悦,也没有半分,即将要踏上未知征途的紧张。
只有,一种,在落下了所有关键棋子之后,所特有的、属于顶级棋手的、绝对的平静。
他的目光,没有看岸上那些叩拜的人群。他的目光,只是,越过了那奔腾的江水,投向了那,更为遥远的、被云雾所遮蔽的、帝国的北方。
那里,有另一场,更为血腥,也更为残酷的棋局,正在,等待着他。
王熙凤,没有上船。
她只是,穿着一身利落的青布短打,如同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立在那码头的尽头。她的手中,依旧,拿着那本,记录着所有出库物资的、厚厚的账册。
她要在这里,看着这三艘船,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之上。而后,她便要转身,回到她那间,小小的,却又,掌控着数千人命脉的账房。她要去为,下一批,即将要运往北疆的物资,做出,最为精准的、毫无差错的预算。
这,是她的战场。
一个,没有刀光剑影,却又同样充满了杀伐与征服的,属于她,“王掌柜”的,战场。
船,渐渐远了。
那岸上的人与景,都渐渐模糊成了一片,流动的、昏黄的剪影。
属于京城的、最后的繁华,彻底消失在了身后。
与这艘,正承载着一个帝国命运,驶向未知风浪的巨轮之上,那充满了肃杀与豪情的氛围相比,定远侯府的后院,却正被一种,充满了新生与安宁的、属于家的温暖,所悄然包裹。
潇湘馆内,那几竿翠竹,在深秋的阳光之下,显得,愈发的青翠欲滴。
黛玉,穿着一身,最是寻常的、藕荷色的家常罗裙,正坐在那窗下的软榻之上。她的手中,没有捧着那让她落泪伤神的《西厢记》,也没有,执着那会让她睹物思人的狼毫笔。
她的手中,是一方,小小的绣着双面异色牡丹的、做工精巧的针线笸箩。
她正在,为林乾,缝制一件,即将在冬日里穿戴的、用来暖手的,手闷。那面料,是寻常的、不起眼的青缎。可那内里,她却用心地,絮上了,最是轻软,也最是保暖的、上好的西域白棉。
她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与平静。
她不是那个,寄人篱下,只会用眼泪与诗词,来武装自己那颗敏感之心的、孤苦的林妹妹。
她是这座侯府,未来的女主人。是那个,能为她哥哥,洗手作羹汤,能为他,在这风雨飘摇的世间,守住最后一方,温暖家园的林黛玉。
她的身旁,秦可卿,正用一把小小的银剪刀,细心地,修剪着一盆,刚刚从花房之中,移栽过来的秋海棠。
她也早已,换下了那身,象征着“金陵表小姐”身份的、略显华美的衣裳。她穿着一身,与黛玉相似的、更为素雅的月白色罗裙。那张,曾因那宁国府的肮脏,而显得有些病态的、妩媚的脸,如今,在这满室的、安宁的阳光之下,早已是,清水芙蓉,天然去雕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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