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郡王府的朱漆大门,在贾政眼中如同一张吞噬人魂的巨兽之口。
他与贾琏乘坐的轿子停在门前,寒风卷着雪沫吹打在帘子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极了他此刻狂跳不止的心。揣在怀里的那本“黑账”沉甸甸的,可他觉得更沉的是自己的命。
这无异于与虎谋皮。不,这比与虎谋皮更疯狂。这是拎着一桶火油,去威胁一头早已被激怒的猛虎,告诉它若不割肉,便与它同归于尽。
可贾母的命令不容置喙。更重要的是,林乾那个魔鬼般的身影,始终笼罩在他心头。他知道,他们贾家早已不是在为那座省亲别院挣扎,而是在为自己的生存,下最后一场血本无归的赌注。
“老爷,到了。”小厮在轿外压低声音提醒。
贾政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冰冷刺骨,却让他那因恐惧而有些昏沉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他整了整身上的官服,努力摆出一副二品大员该有的威严,与贾琏一前一后走下轿子。
郡王府的管家显然没将这没落的荣国府放在眼里,接待之间带着几分程式化的傲慢。通传之后,贾政与贾琏被领着穿过数重庭院,才最终在待客的正厅见到了正主——南安郡王。
南安郡王年近六旬,身形富态,一双三角眼总带着几分审视的精明。他安逸地靠在铺着白虎皮的大椅上,手中把玩着两颗摩挲得油光发亮的玉胆,见贾政进来也并未起身。
“贾大人,稀客啊。”他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声音透着一股久居上位的慵懒,“今儿吹的是什么风,竟把你这尊大佛给吹到我这小庙里来了?”
那话语里的嘲讽与轻视不加掩饰。谁不知道如今的荣国府早已是日薄西山,若不是出了个贤德妃娘娘,怕是连这京城的权贵圈子都挤不进来了。
贾政的脸皮一阵抽搐,却还是强撑着行了个礼:“王爷说笑了。下官今日前来,是有一桩旧事想与王爷好生叙叙。”
“哦?旧事?”南安郡王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本王与贾大人似乎没什么旧事可叙吧?”
贾政不再废话。他知道在这种人面前,任何言语上的周旋都是徒劳。他从袖中取出那本早已被他手心冷汗浸得有些发潮的“黑账”,双手呈上。
“王爷过目便知。”
南安郡王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他让身旁的侍从接过账册,随意翻开。起初,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百无聊赖的神情。可当他的目光落在某一页上时,那慵懒的姿态瞬间凝固了。
他霍然坐直了身子,一把从侍从手中夺过账册。他的三角眼瞪得滚圆,死死地盯着那纸上用蝇头小楷记录的、一笔他以为早已被岁月尘封的罪证。
“……元启二年冬,南安郡王府为其次子谋取京营副将一职,送‘贺礼’白银三十万两,经手人贾赦……”
那一行字,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毒针,狠狠扎进他的瞳孔里。他的呼吸在瞬间变得粗重,那张养尊处优的脸涨成了紫红色。
“放肆!”他猛地将账册摔在地上,一声怒喝如同惊雷在厅中炸响,“贾政!你这是何意!拿一本不知从何处寻来的伪账来构陷本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贾政被他这声怒吼吓得浑身一颤,险些瘫软在地。可他一想到贾母那决绝的眼神,一想到林乾那魔鬼般的许诺,一股由绝望催生出的勇气竟奇迹般地涌了上来。
“王爷息怒。”他的声音依旧在抖,却不再后退,“这账是真是假,王爷心里比谁都清楚。”
“你!”
“下官也知王爷势大,捏死我荣国府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贾政索性闭上了眼睛,将心一横,一字一句地说道,“可下官今日前来,并非我荣国府之意。”
“而是奉了,”他顿了顿,说出了那个让他自己都感到恐惧的名字,“林乾林大人的令!”
“林大人”三个字,像一道冰冷的咒语,瞬间浇熄了南安郡王所有的怒火。他那张紫红的脸在瞬间变得惨白,那双三角眼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野兽在面对更强大天敌时所特有的恐惧。
林乾!
又是林乾!
那个用一己之力将北疆搅得天翻地覆,那个让手握重兵的卫家一夜之间土崩瓦解,那个让忠顺王府沦为全京城笑柄的年轻人!
他怎么会……他怎么会有荣国府的陈年旧账?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自南安郡王的心底猛地窜起——王熙凤!是王熙凤那个贱人!她投靠了林乾!
这一刻,他全明白了。
这不是敲诈,更不是勒索。
这是一场由林乾在幕后操盘的、针对他们所有旧勋贵集团的、不死不休的清算!而他南安郡王府,只是第一个被拎出来开刀的祭品。
他反抗不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色厉内荏的贾政,眼中再无半分轻视,只剩下无尽的悲凉。他知道,贾家早已不是那把递过来的刀,他们只是林乾手中的一条狗,一条被许以骨头便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撕咬昔日同伴的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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