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码头,早已不是昔日那个混乱嘈杂、泥泞不堪的河口。
在林乾近乎于偏执的规划之下,这里被重塑成了一座充满了秩序与力量的巨大工地。地面被碎石与三合土夯实得平整如镜,数万名来自各地的工匠民夫,不再是衣衫褴褛、神情麻木的流民,而是被分成了上百个身着统一号服的工队,以一种近乎于军队的纪律,在各自的区域内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巨大的号子声此起彼伏,却不显嘈杂,反而带着一种撼动山河的、雄壮的节奏。数座高耸的木制塔吊之下,新烧制的砖石与从南方运来的巨木堆积如山,一切都井然有序,充满了蓬勃的生机。
当太子的车驾在数十名京营锐士的护卫下抵达时,他掀开车帘,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让他心神为之一震的景象。
他想象过无数次通州工地的模样,或许是尘土飞扬,或许是挥汗如雨,却从未想过,营造之事,竟能做到如此地步。这哪里像是个工地,这分明是一座正在高速运转的、充满了冰冷效率的战争机器。
林乾早已等候在工地入口。他依旧是一袭寻常的青色长衫,负手而立,身后只跟着陈润与秦业二人。看到太子下车,他才不紧不慢地迎上前去,躬身行礼:“臣,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快步上前,亲自将他扶起,环视着四周那热火朝天的景象,眼中的惊异之色再也无法掩饰:“林卿,孤今日方知,何为‘令行禁止’。你这通州,怕是比京营的操练,还要整齐几分。”
“殿下谬赞,”林乾微微一笑,侧身引路,“不过是些微末小技,殿下请随我来。”
他没有将太子引向那些正在修建的船闸主体,而是先来到了一处不起眼的、由木板和油布搭建而成的巨大工棚。工棚外,数百名刚刚换下工装的民夫正排着队,从几个巨大的木桶里,领取着热气腾腾的肉汤与白面馒头,脸上洋溢着满足的、质朴的笑容。
“这是……”太子不解。
“三班轮转,人歇工不停。”林乾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让他们吃饱穿暖,他们才能将力气,都用在该用的地方。”
太子默然。这道理简单至极,可纵观大周,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他看着那些民夫眼中最真切的感激与敬畏,心中对林乾的认知,又深了一层。这“麒麟儿”,不仅有经天纬地之才,更有收拢人心之术。
穿过工棚,林乾将太子引至一间亮着灯火的独立院落。院门口挂着一块崭新的木牌,上面用最是严谨的楷书写着三个字——“审计处”。
一名身着素色布裙、神情冷峻干练的妇人,正站在院中,对着几名账房先生厉声吩咐着什么。她的声音清脆而又锐利,不带半分拖泥带水。
太子看到这妇人的瞬间,瞳孔微微一缩。
王熙凤。
那个曾经在荣国府呼风唤雨、以精明泼辣着称的琏二奶奶,如今却洗尽铅华,一头青丝只用一根普通的木簪挽住。她身上那股属于国公府的奢靡与骄横早已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淬火精钢般的冷静与专注。她的面前,算盘拨动的声音如同急雨,一笔笔触目惊心的开销,在她口中化作了一串串清晰无误的数字,精准地被记录在案。
“……德兴木行送来的这批松木,价比市价高出一成半,记下,让秦主事去查。聚宝斋的石料,损耗超了三成,让他们自己把多余的运回去,否则,一文钱也别想拿到。”
看到林乾与太子进来,王熙凤只是微微颔首,算是行礼,随即便再次埋首于那堆积如山的账册之中。她的眼中,只有数字,只有利益,再无半分属于旧日王孙家的虚浮。
太子看着这一幕,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他终于明白,林乾不仅能造物,更能“造人”。他能将一柄沾满了尘垢的旧刀,重新磨砺,使其成为一柄足以斩断贪腐、锋利无比的新刃。
“走吧,殿下,”林乾仿佛没有看到太子的震惊,“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
他领着太子,登上了正在修建的船闸高台。
在这里,太子亲眼见证了足以颠覆他认知的一幕。
一块重达万斤的巨大条石,在数十名工人的操控下,被几根粗大的铁链牢牢捆住。可发力的,却不是那数十名工人,而是一架巨大的、由水力驱动的木制起重机。随着闸门开启,湍急的水流冲击着巨大的水轮,水轮转动,带动着一套由齿轮和杠杆组成的复杂机械。那万斤巨石,竟被缓缓地、平稳地吊离地面,其效率,何止数倍于人力!
“这……这是何物?”太子的声音因震惊而有些干涩。
“水力起重机。”林乾淡淡道,“借水之力,以行人力所不能及之事罢了。”
太子定定地看着那台在轰鸣中运转的机器,脑海中一片空白。他从小饱读诗书,深谙帝王之术,可眼前这超越了时代认知的东西,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他固有的世界观之上。他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所谓“国力”,不仅仅是人口、土地与赋税,更有着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名为“技术”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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