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书房内,静得只闻烛火爆裂的轻微声响。
一封来自江南的密信,平摊在太子面前的紫檀木大案上。信纸的边缘,因被一只微微颤抖的手攥得太久,而显得有些褶皱。
太子的脸色铁青,是一种混杂着兴奋与寒意的、极为矛盾的苍白。
信的前半部分,是捷报。林如海以雷霆之势,在短短数月内便肃清了盘根错节的江南官场,抄没的巨额赃款足以支撑北疆两年军费。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注滚烫的铁水,浇灌着他作为储君的荣耀与自豪。大周,正在以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速度,焕发出新的生机。
可信的后半部分,却是一本足以动摇国本、让所有捷报都黯然失色的……密账。
那上面,没有枯燥的数字,只有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名字,一笔笔指向不明的巨额资金流向。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个世袭罔替、权倾朝野的旧勋贵家族。而那些资金最终汇集的终点,赫然指向了两个让他浑身发冷的名字——忠顺王府,以及京营节度使,王子腾。
太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猛地窜起,瞬间冻结了他四肢百骸的血液。
这不是简单的贪腐。
“殿下,”林乾的声音在一旁平静地响起,像一块温润的玉,却带着足以剖开金石的锐利,“这已不是臣子贪墨那般简单。他们掏空国库,私相授受,豢养私兵,其心可诛。”
林乾没有用任何激烈的言辞,他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可这个事实,却像一柄无情的重锤,狠狠砸在了太子的心上,将他过去对这个帝国所有的美好幻想,都砸得粉碎。
“豢养私兵……”太子喃喃自语,他缓缓地、如同一个关节生锈的木偶般,站起了身。
这一刻,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割裂而又清晰的画面。
他想起了在通州工地上,亲眼看到的那台在蒸汽驱动下轰鸣运转的、充满了原始力量的金属怪兽。那是林乾口中足以开创一个新时代的“国之重器”,是大周未来的希望。
他又想起了案牍之上,那些从北疆传回来的、字字泣血的军报。将士们衣衫褴褛,军械老旧,在冰天雪地之中,用血肉之躯抵御着草原蛮族的铁骑。他们的粮饷,被层层克扣;他们的抚恤,被当成一笔笔烂账,永远躺在兵部的库房里。
一边,是开创盛世的万丈豪情。
另一边,却是足以让江山倾覆的、正在从内部腐烂的巨大毒瘤。
而现在,这本密账,将这两幅截然不同的画面,用最是残酷的方式,狠狠地撕裂,又拼接在了一起。
他们用着本该送到北疆将士手中的银子,用着本该铸就更多“国之重器”的国库,去喂养那些只忠于他们自己的、见不得光的私兵!
一股前所未有的、如同火山喷发般的愤怒,夹杂着一种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的责任感,猛地从太子的胸中激荡开来!
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温和与儒雅的眼睛,在这一刻,被一种名为“杀意”的火焰,彻底点燃。
他不再是那个跟在林乾身后,虚心求教治国之术的学生。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为父亲的困境而忧心忡忡的孝子。
他是一个未来的君王。
一个,即将要从父辈手中,接过这万里江山,继承这亿兆子民的,帝国的储君!
他猛地转身,看向林乾。
那张依旧俊秀的脸上,褪去了所有的青涩与迷茫,只剩下一种属于执掌生杀大权者的、冰冷的决断。
“先生,”他开口,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不容置疑的威严。他不再自称“孤”,也不再是那个谦逊的学生,他用的是一种平等的、属于同盟者的语气。
“我明白了。”
“有些毒瘤,生在了帝国的骨髓里,若不将其连皮带骨地剜去,这具看似强壮的身躯,早晚要从内部腐烂干净。”
他对着林乾,深深地、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
那不是学生对老师的礼,而是一个未来的君王,在向他选定的、最是锋利的国之利刃,发出最是诚恳的请求。
“些许贪腐,尚可徐徐图之。但这等动摇国本的叛国之罪,非雷霆手段不能清除。”
“请先生教我,”他的目光如剑,直视着林乾,那声音里充满了冰冷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决绝,
“孤,该如何执此利刃?”
林乾静静地受了他这一礼。他没有避让,也没有半分受宠若惊。他只是平静地看着面前这位终于褪去青涩、初显帝王峥嵘的储君,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
“殿下,”林乾的声音依旧平淡,仿佛那封足以让江山震动的密信,不过是一张寻常的纸,“您问错了。”
太子一怔,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林乾缓缓走到那面巨大的、挂在墙上的大周舆图前。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图上那道象征着北疆的长城防线,又划过那条代表着帝国命脉的大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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