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除夕,京城终于迎来了一场涤荡旧尘的瑞雪。
这是自那场席卷了整个勋贵集团的大清洗后,降下的第一场雪。鹅毛般的雪片无声无息,纷纷扬扬,将屋檐街道、枯枝败叶尽数覆盖,也掩去了曾经弥漫在这座都城上空的血腥与肃杀。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透着一股万物洗尽铅华后的新生与宁静。
林乾带着黛玉,以及迎春、探春等人,换上了寻常富贵人家的锦裘,乘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青布马车,汇入了节前熙攘的人潮。这是她们所有人第一次以一种如此轻松闲适的心态,走出那座高墙深院的侯府,去亲身体验和观察,这个被她们的命运深刻改变了的世界。
马车在繁华的东市街口停下,众人走入喧嚣的市井。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却被街上那股混杂着糖炒栗子香气、炮仗硝烟味与鼎沸人声的暖流冲得烟消云散。
街上的百姓虽衣着朴素,打着补丁的棉袄屡见不鲜,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过去从未见过的、踏实而又充满希望的笑容。他们不再像过去那样,走在路上都缩着脖子,眼神躲闪,生怕冲撞了哪家勋贵府上的恶奴。如今,他们挺直了腰杆,说话的声音都响亮了几分。
“老哥,这上好的粳米,还是五文钱一升?”一个挎着篮子的大婶高声问道。
米铺的伙计一边麻利地称米,一边爽朗地回应:“大婶您放心!定远侯爷的‘平准令’立着呢,谁敢涨价?那就是跟自个儿的脑袋过不去!您瞧瞧,不止是米,那边的布庄、炭铺,价钱都稳着呢!”
探春的脚步微微一顿,下意识地侧耳倾听。她看着那大婶接过米袋时脸上露出的、发自内心的安稳笑容,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们继续前行,看到几个孩童正围着一个货郎,兴奋地挑选着手里的玩意儿。那是一些用木头和竹片制成的小风车、拨浪鼓,做工不算精致,却胜在新奇有趣。货郎的吆喝声中气十足:“通州工坊新出的样式!不贵不贵,三文钱一个,给娃儿们添个新年乐呵!”
黛玉看着那些孩子们拿到玩具后欢呼雀跃的样子,清冷的眼眸中也染上了一丝温暖的笑意。她轻声对林乾说:“兄长你看,他们多开心。”
林乾点了点头,目光却落在了探春的身上。
探春正怔怔地看着那几个为了一只三文钱的风车而欢呼雀跃的孩子,眼神复杂。她想起了自己那个已经彻底覆灭的家。想起了贾府里那些用金丝银线绣成的、动辄价值百两的奢华抹额;想起了那些用人参、燕窝堆砌起来的、病态的锦衣玉食;想起了那些被随意打骂、甚至折磨致死的丫鬟仆役。
曾经,她以为那便是世间顶级的富贵,是理所当然的体面。可直到今日,站在这片充满了真实烟火气的土地上,亲眼看到普通百姓是如何为了五文钱一升的米价而欢欣,为了三文钱一个的玩具而雀跃时,她才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痛彻心扉地意识到——贾府那座鲜花着锦的华丽楼阁,原来真的是用无数这样家庭的血泪与骨髓堆砌而成的寄生之物。
她也终于深刻地理解了,林乾之前所做的一切“酷烈”行为背后,那不被世人理解的真正意义。他不是在毁灭,而是在清创去腐,是为了让更多人能过上眼前这样,依靠劳动与公平换来的、踏实而又充满希望的日子。
这一刻,探春的眼神,从最初的迷茫与惶惑,开始变得前所未有的清亮。她望向林乾的背影,那份情感,也从单纯的“畏惧”与“感激”,悄然生出了一丝真正的、发自肺腑的“敬佩”。
众人走得有些累了,便寻了一处临街的茶馆歇脚。刚一落座,便听到里间传来一阵抑扬顿挫的说书声,伴随着满堂的喝彩。
“……要说咱们这位林大人,那可当真是文曲星下凡,武财神转世!前番那不可一世的国舅爷,仗着中宫撑腰,横行京畿,鱼肉乡里。满朝文武,谁敢言语?偏咱们林大人,年纪轻轻,却有铁胆!一张状纸,直达天听!金殿之上,舌战群儒,辩得那老贼是哑口无言!”
说书先生一拍醒木,声调陡然拔高:
“你以为这就完了?非也!侯爷神机妙算,早料到那老贼心有不甘,暗中布下天罗地网。只等那老贼自投罗网,便以雷霆之势,将其连根拔起!那一日,午门之外,人证、物证、罪证,如山一般堆将起来!各位看官,你们说,这是不是断案如神,堪比包龙图?”
“好!”堂内叫好声、拍桌声响成一片。
黛玉抿着茶,听着那些有些夸张的言语,忍不住用手帕掩着嘴,偷偷地笑。她悄悄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兄长,眼中满是与有荣焉的骄傲。
林乾只是平静地喝着茶,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知道,自己的形象,正在民间被迅速地“神化”。这既是好事,能为他推行新政带来巨大的民意基础;却也未必不是隐患,功高震主,自古便是悬在权臣头顶的一把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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