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要压垮人间,将朔州城死死地罩在一片凝固的窒息之中。一只苍鹰在云下孤寂地盘旋,锐利的眼瞳冷漠地俯瞰着城下那片蠢蠢欲动的黑色海洋,也俯瞰着城头之上,那些在末日边缘颤抖的灵魂。
城墙之上,风如刀割。自北疆荒原席卷而来的寒流,带着千万根冰针,毫不留情地抽打在每一个守军的脸上。卷起的雪沫打在垛口的青石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无数亡魂在贴耳低语,诉说着这座孤城即将到来的命运。日出的微光艰难地刺破阴霾,却未带来丝毫暖意,反而为城墙上的每一块砖石、每一张人脸,都镀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寒霜。
城下,草原大军的阵前,一场别开生面的“鸿门宴”已然摆开。巨大的篝火上,整只的肥羊被烤得焦黄流油,油脂滴入炭火,爆出“滋滋”的声响。浓郁的酒肉香气混杂着冰冷的空气,肆无忌惮地飘向城头,化作一种残酷而又具体的诱惑。对城内那些已经数日未见荤腥、腹中空空如也的士兵而言,这香气比任何劝降的言语都更具杀伤力。
一名草原使者立于阵前,他身形高大,满脸倨傲。他无需高声呐喊,只需将那份胜利者的姿态摆出,便足以碾碎城头守军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他的声音中气十足,带着施舍般的口吻,不厌其烦地催促着卫疆出城赴宴。
“我家大汗的耐心,是有限的!”
城墙的阴影里,几名早已叛变的副将脸上已然露出了按捺不住的得意。他们彼此交换着心照不acons宣的眼神,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在他们看来,这场戏已经演到了尽头。卫疆昨日的“许诺”,便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们仿佛已经看见卫疆卸下铠甲,卑躬屈膝地走出城门,而他们作为这场不流血胜利的最大功臣,即将迎来梦寐以求的荣华富贵。
“将军……也该出来了。”一名副将低声对同伴说道,语气中满是期待。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而又极富韵律的脚步声,从城楼的甬道深处传来。
“咯噔……咯噔……”
那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般,精准地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城墙上原本压抑的议论声瞬间消失,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忠诚、是怀疑、是恐惧、还是期盼,都齐刷刷地投向了声音的来处。
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城头。
卫疆身着全套银甲,甲叶在晨光下反射着冰冷刺骨的光芒,仿佛将黎明所有的寒意都凝聚于一身。他手中紧握着兄长卫离的遗枪,那枪锋在昨夜已被他亲手磨砺得锋锐无匹,此刻正斜指苍穹,犹如一尊沉默的复仇神像。
他面沉如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前一夜的挣扎与痛苦已将他所有的情感都燃烧殆尽,只余下一片冰冷的灰烬。他没有看向城下那张狂的使者,也没有理会城上众将各异的目光。他只是缓缓走上城楼的最高处,犹如巡视自己领地的孤狼,冷冷地扫视着城外那片黑色的海洋。
随即,他一言不发,仅仅是朝身后,冷冷地一挥手。
这个动作简单而又决绝,却让所有人都感到了困惑。那几名叛变的副将更是面面相觑,心中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沉重的机括声与木轮碾过地面的“吱嘎”声响起,数架早已准备好的小型抛石机,被一群神情肃穆的亲兵从后方推上了城墙。
城内外的所有人,包括那些忠心耿耿、准备与将军一同赴死的老兵,和那些暗怀鬼胎、等待着献上投名状的叛徒,都陷入了巨大的错愕之中。没人明白,在这最后一刻,卫疆要做什么。难道他要用这几架根本无法对数十万大军造成任何威胁的抛石机,去做一场滑稽而又毫无意义的垂死挣扎吗?
在万众瞩目的死寂中,卫疆下达了简短得令人心悸的命令。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复仇的快意。
“送礼!”
他的嘴角,在说出这两个字时,勾起了一丝冰冷的、看到猎物踏入陷阱的狰狞笑意。
随着他话音落下,亲兵们猛地砍断绳索,抛石机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投掷臂猛然弹射!
呼啸而出的不是冰冷的石块,而是数个用石灰紧紧包裹着、兀自向下滴着暗红色鲜血的人头!它们在空中划出数道惨烈的弧线,越过数百步的距离,精准无比地砸向那张为卫疆精心准备的“鸿门宴”。
“砰!砰!砰!”
人头砸在酒桌前的雪地上,势大力沉,激起一片雪沫与血污。它们在地上滚了几滚,终于停了下来。其中一颗,赫然就是昨天还在可汗金帐之中巧舌如簧、劝降卫疆的那名草原使者!他脸上那份得意的笑容,被死亡与石灰彻底凝固,在血色的晨光下,显得无比滑稽而又恐怖。
这是卫疆对“最后通牒”的回答!
一个用鲜血和头颅写就的、最狂野也最决绝的回答!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城下的草原大军爆发出震天的咆哮。被羞辱的暴怒如火山般喷发,凄厉的号角声响彻云霄,沉重的战鼓声轰然擂响,那片黑色的铁骑海洋开始卷起滔天巨浪,缓缓向前压迫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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