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冰冷的海水,从湿漉漉的船帆上凝聚,挣脱了麻绳的束缚,悄然坠落。它砸在旗舰“镇远”号的甲板上,溅开一朵微不可见的水花,那清脆的“啪嗒”声,在这片死寂的海域,竟显得格外刺耳。
镜头拉开。
庞大的舰队,由一艘钢铁巨兽与上百艘传统福船组成,此刻正像一群被困在牛奶瓶中的苍蝇,静静地停泊在一片浓得化不开的乳白色海雾之中。空气湿冷黏腻,带着一股陈腐的海藻与咸腥味,吸入肺中,仿佛连骨头缝里都浸满了寒意。能见度不足十米,前后左右的友舰都只剩下模糊的、如同鬼影般的轮廓。
舰队出航数日,已经抵达了东瀛外海最着名的天险——“魔鬼之舌”暗礁区。
这片海域,因其海底嶙-峋-怪石密布,状如巨兽吐出的长舌而得名,是所有航海者的噩梦。而此刻,这片噩梦被浓雾彻底笼罩,所有依靠星辰与海岸线导航的传统方法,全部失灵。甄家提供的那份“秘密海图”,在这片区域,只画了一个巨大的、触目惊心的骷髅头,旁边标注着一行小字:“神鬼莫测,唯待天时。”
等待,成了唯一的选择。
跟在旗舰后方的一艘福船上,甄家聘请的总船长和他麾下的一众老水手,正倚着船舷,幸灾乐祸地朝旗舰方向吐着唾沫。
“哼,任你船坚炮利,到了这龙王爷的地盘,还不是要乖乖听天由命?”总船长脸上带着一丝病态的快意,“林乾啊林乾,你算计得了人心,难道还算计得了这天气和大海吗?”
一名水手凑趣道:“可不是嘛,头儿。在这鬼地方起雾,没个三五天根本散不了。等雾散了,东瀛人怕是早就收到消息,摆好阵势等着我们了。”
总船长冷笑一声,心中愈发笃定。林乾此人,终究是个没下过海的旱鸭子。他以为靠着几艘铁甲船就能横行无忌,大海,会亲自给他上一课。
就在此时,舰队侧翼突然传来一声声嘶力竭的、充满了极致恐惧的呐喊!
“礁石!右满舵!快打满舵!”
喊声未落,一艘跟得太近的商船,因为看不清前方旗舰的信号,船头几乎是擦着一块突然从雾中露出的、如同獠牙般的巨大暗礁而过!船体与礁石摩擦,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巨响,惊得船上众人一身冷汗。
恐慌,如同瘟疫,瞬间在整个舰队中蔓延开来。
旗舰“镇远”号的舰桥之上,海军提督史毅的脸色凝重如铁。他紧紧攥着冰冷的黄铜栏杆,骨节已然发白。作为一名在海上搏杀了半辈子的旧时代海军精英,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眼下的处境有多么绝望。在这里停泊,随时可能被暗流推向未知的礁石;在这里航行,则无异于蒙着眼睛在刀尖上跳舞。
这是一个死局。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认为只能“等死”或“等运气”的时候,那个始终站在舰桥中央的年轻人,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不解的动作。
林乾,在这片足以让任何老船长都心惊胆寒的绝地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平静地,从一个随身的紫檀木箱中,拿出了几样无人认识的“怪东西”。
一个由黄铜和玻璃片构成的、造型奇特的六分仪。
一张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号与数字、凡人看一眼便会头晕目眩的三角函数计算表。
还有一个由两个玻璃球和细沙组成的、用来精准计时的沙漏。
在所有海军将领和旧海商们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林乾顶着刺骨的海风,在摇晃的甲板上,不眠不休,开始了长达一天一夜的、复杂的测量与计算。他时而举起六分仪,对着那片根本看不到太阳的、灰蒙蒙的天空,寻找着某种肉眼无法捕捉的轨迹;时而又俯下身,用炭笔在巨大的海图上飞快地演算,留下一串串旁人看来如同天书般的神秘符号。
他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极致的、不被外界任何事物干扰的专注之中,仿佛在他眼中,这片象征着死亡的迷雾,不过是一道可以被计算和破解的算学题。
第二天拂晓,当第一缕微光试图穿透浓雾时,林乾终于直起了身。他那双因通宵熬夜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亮得惊人的、洞悉一切的光芒。
他将一张刚刚绘制完成的、标注着一个个精确转向点和时间点的新海图,递到了史毅面前。
史毅看着这张仿佛“神谕”般的海图,又看了看林乾那张略带疲惫却无比自信的脸,他的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疯了……这简直是疯了!没有任何一个水手,敢在“魔鬼之舌”起雾时航行!可是……我见过的,是他身上那些更多的不可能。定海军港那座拔地而起的船坞,镇远号那开天辟地的一炮……这一切,都告诉我,眼前的这个人,不能用常理揣度!
他的内心在疯狂挣扎。旧有的经验与理智,正与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进行着惨烈的搏杀。
最终,信任,占据了上风。
罢了!我史毅戎马半生,这条命,今天,就赌在这位被太子与陛下同时称为“国士”的年轻人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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