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映红了半边天。
神农公降下的三道戒律,如三座无形的大山,压在了长崎每一个人的心头。旧神已死,新规当立。第一戒惩戒旧恶,第二戒重塑秩序,而那最令人捉摸不透的第三戒——“告缗令”,则像一团笼罩在城郭乡野之上的、充满了诱惑与恐惧的迷雾。
长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白日里,街道上依旧人来人往,大周士兵持枪巡逻,秩序井然。但空气里,却弥漫着一股无声的、紧绷的张力。每一个东瀛人的眼神都变得复杂起来,他们彼此对视时,那目光深处藏着一丝戒备,一丝揣度,还有一丝被强行压抑的、名为贪婪的火苗。
恐惧与欲望,像两条毒蛇,在每个人的心里疯狂撕咬。
告发本地豪族,便能分得其家产的一成。这是何等泼天的诱惑!可松下家那样的百年豪族,根深蒂固,爪牙遍布,谁敢当那第一个出头的椽子?谁又知道,那神农公的承诺,是蜜糖,还是更致命的陷阱?
没人敢赌。
于是,神农祠旁那间挂着“告缗处”门帘的小屋,便成了这座城市最禁忌、也最引人窥探的所在。它终日门帘紧闭,门前冷落,仿佛一个沉默的漩涡,静静等待着第一个被绝望吞噬的灵魂。
一只手,在门帘前抬起,又放下。
那只手属于一个叫佐田的村长。骨节粗大,皮肤皴裂,掌心和指腹布满了与土地和镰刀打了半辈子交道留下的厚茧。此刻,这只饱经风霜的手,却因紧张而剧烈地颤抖。
汗水从他额角淌下,混着泥土,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冲开一道道沟壑。空气中飘来附近饭堂的肉香,混杂着泥土的腥气,钻入他的鼻腔,搅得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抬起的手,又一次无力地垂下。
脑海里,女儿梨花带雨的脸和松下家那位少爷充满淫欲的狞笑,交替出现。松下家已经下了最后的通牒,明天日落之前,若不将女儿“献”上去,他们全家,都将被沉入长崎湾。
身后,是万劫不复。
身前,是生死未卜。
佐田看了一眼那块写着“告缗处”的木牌,那三个汉字在他眼中扭曲、变形,最后化作一张吞噬人心的巨口。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一声野兽般的、绝望的低吼。
他猛地一咬牙,那颗早已松动的牙齿,在巨大的咬合力下崩裂了一角,一股血腥味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疼痛,反而让他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他不再犹豫,那只颤抖的手猛地抬起,一把掀开了那张粗布门帘,一头扎进了那片未知的黑暗之中。
小屋内,一灯如豆。
苏明哲正坐在案后,就着昏黄的灯光,校对一份刚刚收缴上来的田产图册。听到门帘被猛地掀开,他缓缓抬起头,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意外,仿佛早已在此地等候多时。
“姓名,来意。”他的声音平静,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佐田跪伏在地,身体依旧在颤抖,但声音里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赌徒般的疯狂。“小人佐田,乃山田村村长!”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小人……要告发松下家!”
苏明哲的目光落在那只包裹上,并未立刻去接。
“松下家欺压乡里,人尽皆知。”他的语气依旧平淡,“若只是这些,还不足以让经略使大人,为你动用雷霆之力。”
“不止!”佐田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被压迫已久的滔天恨意,“松下家不仅勾结一向宗,煽动叛乱!他们……他们还私藏了一座银矿!”
这句话,让苏明哲那握着毛笔的手,第一次,停顿了。
佐田见状,连忙将油布包打开。里面,不止有人证物证,更有一张用兽皮绘制的、标注得极为详细的地图,以及几本已经泛黄的、用东瀛文字记录的账册!
“大人请看!”他嘶哑地喊道,“这是松下家经营了数十年的秘密银矿的地图!还有完整的矿工名册与产量账本!他们以此矿,豢养私兵,勾结倭寇,早已是心怀不轨!”
苏-明哲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猛地收缩。他接过那份地图和账本,只扫了一眼,便感觉到了那上面沉甸甸的分量。那不是兽皮与纸张的重量,那是一个百年豪族最致命的、血淋淋的命脉。
他立刻将此情报,上报了旗舰。
林乾的回复,只有简单、干脆的两个字。
“准奏。”
当夜,月黑风高。
三百名海军陆战队精锐,如同一群沉默的鬼魅,无声地集结。他们的脸上涂着黑色的油彩,手中的燧发枪与刺刀,在微弱的星光下,闪烁着冰冷的、收割生命的光芒。
佐田亲自带路。他走在队伍的最前方,身体因激动与复仇的快意而微微颤抖。他闻到了空气中海盐与潮湿泥土的味道,这味道他闻了一辈子,却从未像今夜这般,让他觉得如此……酣畅淋漓。
天降神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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