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代表着“战争”的炭笔,在标示着“江户”的区域上留下了一个决绝的叉。指挥部内,空气仿佛已被那道墨痕抽干,只剩下众人粗重压抑的呼吸声。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林乾身上,等待着那句“全军开拔”的最终号令。
然而,林乾却缓缓放下了炭笔。
他没有立刻下令出兵,反而转身,将目光投向了苏明哲和他身后那群因战争将启而精神亢奋的通州学子。
“诸位,”他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瞬间压过了室内所有肃杀的铁器回响,“决定一场战争胜负的,首在师出有名。我们,以何名义,去讨伐一国之‘幕府’?”
这个问题,像一瓢冰水,浇在了所有烧得正旺的炉火之上。
刚刚还因那道“X”而热血沸腾的将领与商人们,都愣住了。名义?还需要什么名义?长崎惨案血债未偿,幕府暗中操盘证据确凿,复仇雪耻,天经地义!
一名性急的股东当即起身:“侯爷!自然是为我大周枉死的商民复仇!”
另一名将领紧跟着附和:“更是为帝国开疆拓土,扬我国威!”
“复仇,格局太小。”林乾摇了摇头,目光依旧锁定着苏明哲,“开疆,名声太差。”
他否决得干脆利落,不带一丝商量的余地。他要的,不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而是一套能让东瀛,乃至未来所有被大周兵锋所指之地,都从根基上“心服口服”的统治法理。
他看见苏明哲的眼中,已经燃起了思索的火焰。
“山长的意思是……”苏明哲上前一步,指挥部内浓郁的茶香与油灯燃烧时特有的油烟味,仿佛在此刻都变得清晰起来,“我们需要的,不是一个‘理由’,而是一种‘权力’?一种……可以审判他们的权力?”
“说下去。”林乾的嘴角,终于勾起一丝赞许的弧度。
苏明哲和他身后的学子们,被这个问题彻底点燃了。他们是帝国最顶尖的大脑,通晓经史,善于纵横。一场没有硝烟的思想风暴,就在这张巨大的军事地图前,猛烈地刮了起来。
他们搬来了成堆的故纸,从《春秋》的“尊王攘夷”,辩论到汉唐的“册封体系”。指挥部内,充满了书页翻动的“哗哗”声,以及年轻学子们因思想碰撞而时而激昂、时而压抑的争论声。
整个夜晚,林乾都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如同一个最耐心的导师,偶尔用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将那些偏离轨道的讨论,重新引回他想要的方向。
他要的,是“代天行罚”!
最终,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中,苏明哲通红着双眼,从一卷几乎被人遗忘的《礼记·王制》古注疏中,找到了那块奠定一切的基石。
“山长!”他声音沙哑,却充满了发现真理时的狂喜,“学生……学生找到了!是‘天朝勘定权’!‘天子……讨而不伐’!古义有云,四海之内,凡有悖逆人伦、祸乱纲常者,天子并非在‘征伐’它国,而是在‘讨伐’罪行,是在为天下‘清理门户’!”
就是这个!
林乾缓缓起身。他从苏明哲手中接过那卷古籍,目光却落在了在场所有戎马一生的将领身上。
“诸位将军,”他平静地问道,“可知我中原,与四方蛮夷,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史毅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
林乾没有等他们回答,便给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全新的定义。
“区别就在于,我们是‘人’,而他们,是‘兽’。”
他走到指挥部中央,拿起那支炭笔,在一卷早已铺开的、最上等的“澄心堂纸”上,笔锋一转。笔尖与纸面接触,发出清冽的“沙沙”声,如同冰层在碎裂。
“沐浴王化,知晓礼义廉耻,是为‘人’。”
“悖逆天道,纵容奸邪,荼毒生灵,便是‘禽兽’。”
“人,与兽,岂能同日而语?”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足以重塑世界观的、冰冷的威严。在场所有人,无论是文官武将,都被这套充满了上古洪荒气息的霸道理论,震撼得无以复加。
“幕府,纵容奸僧,以伪佛愚弄百姓;勾结倭寇,屠我商民;蒙蔽其君父,祸乱朝纲。此种种,乃‘禽兽之行’,而非‘人之所为’。”
“故,我天朝大军,今奉天承运——”
他手腕一沉,笔走龙蛇,在澄心堂纸的最上方,写下了四个杀气腾腾,却又充满了煌煌正气的大字。
——告东瀛万民书!
这份诏书,并非以大周皇帝的口吻,而是以一种更为超然的、仿佛代表着“上天”与“文明世界”的“天朝”名义,拟定了那最终的判决!
【天下,文明之中心唯天朝。凡沐浴王化者,皆为人;凡悖逆天道者,皆为禽兽。】
【今,东瀛幕府,德川氏,倒行逆施,罪不容诛。其罪一,纵一向宗妖僧,以‘来世’之虚言,行‘敛财’之实,荼毒生灵,此为不仁。其罪二,结四海倭寇,屠天朝商旅,掠夺财货,此为不义。其罪三,囚其君父于京都,令神州蒙羞,纲常沦丧,此为不忠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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