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那句比室内烛火还要冰冷的问话,如一根钢针,精准地刺破了王熙凤因追查到线索而升起的亢奋。
“……这背后,一定有,比他,地位更高的人。”
话音落下,西暖阁密室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牛油大烛的烛芯爆出一声轻微的“噼啪”声响,是这凝固空气中唯一的杂音。那股混杂着旧纸张霉味与早已凉透的茶水苦涩气味,似乎也变得愈发浓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王熙凤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瞳孔中的狂热被一种更为深沉的恐惧所取代。她缓缓坐回椅中,感觉一股寒意从尾椎升起,沿着脊柱,一点点爬上后颈。
薛宝钗的这个问题,将她们从一条清晰的罪证链条,拖入了一片更为广阔、也更为致命的深渊。
她是对的。
一个赵国舅,一个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商人国戚,绝没有胆量,更没有能力,布下一个横跨南北、从经济渗透到朝堂的惊天大局。这盘棋太大,棋盘上的风浪太险,他一个人,根本托不住。
他身后,必然还有一只手。一只藏在更深阴影里、可以为他遮风挡雨、甚至能直达天听的手。
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离开那张写满罪证的密信,重新汇集到了那座占据了阁楼近半空间的巨大沙盘之上。
那不再是一副舆图,而是一张活生生的、充满了陷阱与杀机的棋盘。
薛宝钗伸出那只素白的手。她的指尖捏着一枚小巧的、代表“赵国舅”的玉石棋子,将它放在了沙盘上“江南甄家”与“江南士绅”的位置。然后,她拿起一根早已备好的红丝线,线的一端,系在了赵国舅的棋子上。
她又捻起几枚代表“清流派御史”的黑檀木棋子,同样放在了棋盘的另一侧,用另一根红线,也系在了赵国舅的棋子上。
顷刻间,一张以赵国舅为核心的关系网,清晰地浮现在沙盘之上。金钱的线,与舆论的线,都汇集到了他这一点。
但那根主线的另一端,却依旧悬在薛宝钗的指尖,在烛光的映照下,轻轻晃动,像一个找不到归宿的幽魂。
“最后的拼图,缺了一角。”薛宝钗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属于逻辑的力量,“我们必须找到,那个能将所有这一切,都合理串联起来的……执棋人。”
她的问题,开启了这场头脑风暴最核心,也最危险的阶段。
“让我们把近期京城所有‘反常’的事情,都摆到台面上来。”薛宝钗深吸一口气,首先发问,她的目光扫过代表着那些清流御史的棋子。
“线索一,清流。”她的手指轻轻点在那些黑檀木棋子上,“朝堂之上,反对兄长新政最激烈的,就是这群人。凤姐姐知道,他们中的大多数,不为钱,不为利,甚至可以说是油盐不进。他们为的,是‘道统’,是他们心中那套所谓的‘祖宗之法’。”
她的声音顿了顿,那个致命的问题随之抛出。
“那么,谁,能给他们一个无法拒绝的、攻击新政的‘道义’理由?谁,能让他们觉得,自己的行为,不是党同伐异,而是在‘清君侧’,是在扞卫圣人门下的‘正统’?”
这个问题,让王熙凤陷入了沉思。她最懂利益交换,却最不理解这群“疯子”的逻辑。
此时,一直沉默的黛玉,却从书架上取出了一本她最近反复翻阅的、林乾亲手批注的《历代后宫干政录》。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书页上那两个被朱笔重重圈出的字——“外戚”。
她想起太子临行前,那句语焉不详的叮嘱——“小心宫里的风”。
清冷的声音,在密室中缓缓响起,如同一阵吹散迷雾的山风。
“线索二,后宫。”黛玉的目光幽深,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史书上无数血淋淋的权谋,“自古以来,能将‘前朝’与‘后宫’联系得最紧密的,唯有‘外戚’。赵国舅,是外戚。那么……”
她抬起眼,看向薛宝钗与王熙凤,问出了那个让室内空气再度凝结的问题。
“……谁,是内宫呢?”
如果说薛宝钗的问题是关于“动机”,黛玉的问题是关于“结构”,那么,王熙凤接下来的问题,则是直指问题核心的、最现实也最残酷的一击。
这位见惯了荣国府内部龌龊与权力寻租的财务总管,从一个最实际的角度,提出了第三个问题。
“线索三,圣心。”王熙凤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彻骨的寒意,“赵国舅,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敛财,甚至与甄家这等罪臣之后勾结,在江南布下如此大的产业。他最大的倚仗,是什么?”
她自问自答,眼中闪烁着洞悉人性丑恶的冷光。
“是他自己那个国舅的身份吗?不!一个没有实权的国舅,在如今的陛下和太子面前,屁都不是!他真正的倚仗,是他那个……在宫里,圣眷正浓的妹妹!他知道,就算东窗事发,也有人,能在这天底下最重要的地方——陛下的枕边,为他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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