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病倒”的消息,如同一阵裹挟着寒意的秋风,在一夜之间吹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东宫的大门紧闭,朱漆的门扇上贴了谢绝一切探视的封条,门前侍卫的盔缨在清冷的晨光下纹丝不动,肃杀的气氛将整座宫殿变成了一座孤岛。朝堂之上那场由“道统”引发的雷霆风暴,最终,似乎以这位监国储君的“龙体欠安”,画上了一个语焉不详的休止符。
所有人都相信,太子殿下,是真的“病”了。
在这座与世隔绝的孤岛之上,每日唯一能自由出入的,除了皇后,便只剩下深受太上皇元启帝宠爱、如今在后宫权势熏天的德贵妃。
东宫寝殿之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药味。那味道极为复杂,既有名贵老山参的甘醇,又混杂着黄连、川芎等数十种药材熬煮后,那种令人闻之欲呕的、极致的苦涩。殿角那尊三足鎏金香炉里,燃着最顶级的安神香,烟气袅袅,却丝毫压不住那股无孔不入的药味。
一碗漆黑如墨的汤药,正被一只戴着名贵翡翠护甲的纤手,用一把银勺,缓缓地,一勺一勺地吹凉。
德贵妃的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对“侄儿”的关切与忧虑。她今日穿了一身素雅的秋香色宫装,未施粉黛,更显得她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愁容楚楚可怜。
“殿下,再喝一口吧。”她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这是臣妾亲自看着御膳房用文火慢熬了三个时辰的,最是补气凝神。”
床榻之上,太子脸色苍白,双目紧闭,似乎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已耗尽。他只是微微侧过头,嘴唇翕动,发出一阵虚弱的、压抑的咳嗽。
德贵妃见状,立刻放下药碗,用早已备好的温热丝帕,轻轻为他擦拭嘴角。她的动作轻柔,眼神悲悯,仿佛在照料一个重病的稚子,充满了母性的光辉。
“罢了,殿下既喝不下,臣妾也就不勉强了。”她幽幽一叹,将药碗放在一旁,自己则坐在了床沿边上,看似无意地,为太子掖了掖锦被的一角。
寝殿内,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安静。只有角落里那座自鸣钟,依旧在不知疲倦地“滴答”作响,记录着时间的流逝。
“殿下,您……是在为林侯爷的事,忧心吗?”德贵妃的声音,如同春雨般,润物细无声地,渗透进这片死寂之中。
太子没有回应,只是呼吸似乎变得沉重了些许。
德贵妃知道,鱼儿,上钩了。
她继续叹息,声音里充满了“为您着想”的恳切:“臣妾一介妇人,本不该干预朝政。只是……臣妾看着殿下您为了此事寝食难安,实在是……心疼。”
她顿了顿,为接下来的话语,包装上了一层最完美的、名为“忠诚”的糖衣。
“林侯爷,是国之利刃,这一点,天下谁人不知?北疆一战,他为我大周,立下了不世之功。这份功劳,别说是封侯,便是封王,亦不为过。臣妾与陛下,心中都是感念的。”
这番先扬后抑的话术,她早已演练了千百遍。
“只是……”她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更显“推心置腹”,“利刃,终究是利刃。开疆拓土,自然是无往不利。可……若论治世,若论安抚天下人心,靠的,却不能是刀锋,而是……仁德啊。”
她将那套早已准备好的、淬满了剧毒的话术,温柔地、反复地,灌输给榻上那个看似毫无防备的“病人”。
“殿下您看,如今这满朝文武,畏惧林侯爷,甚至,已经超过了畏惧您与陛下。京城里的百姓,只知定远侯府的‘军神’,却快忘了,这天下,真正的主人是谁。再这样下去,这大周的江山,到底是姓朱,还是姓林?”
“臣妾知道,这话,诛心。可臣妾,是看着殿下您长大的啊!”她的眼眶微微泛红,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臣妾,这是在救您,也是在……救我们赵家,救这满朝的文武百官!”
德贵妃的内心,此刻充满了圣徒般自我牺牲的悲悯。
可怜的孩子。你还以为,他是你的老师,是你的臂膀吗?你难道看不见,如今满朝文武,畏他,甚至,超过了畏你?我,是在救你啊。
在“说服”了太子之后,德贵妃又转头,去了太上皇元启帝的西苑。
她用同样的话术,向这位已经不理政事,但影响力依旧巨大的“旧皇”,吹着枕边风。而元启帝,则表现得,似乎真的被她的“贤德”与“远见”,所打动了。他只是沉默地听着,偶尔,会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
……
当傍晚的最后一缕余晖,从东宫寝殿的窗格上消失时,德贵妃,终于结束了她今日的“探病”。
宫门在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内外。
一直躺在榻上,“昏睡”不醒的太子,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的病容,没有半点的虚弱。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静的、如同在凝视着一个死人般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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