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关,昔日瓦剌主将的帅帐已被连夜清扫,但空气中那股混杂着羊膻、血腥与劣质熏香的味道,依旧顽固地附着在厚重的毛毡之上,挥之不去。
帐外,是胜利之后的喧嚣。大周士兵们正在清点缴获的物资,不时爆发出阵阵粗豪的笑声。帐内,却静得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的“噼啪”声。
卫疆的目光,锁定在那个被两名亲卫押进来的特殊俘虏身上。
与那些骨骼粗大、满脸横肉的瓦剌人截然不同,眼前这个男人身形高大,却并不显得粗笨。他有着一头被沙尘弄得有些灰暗、但依旧能看出本色的金发,以及一双在昏暗烛光下依旧散发着冰冷光泽的蓝色眼眸。
那双眼睛,如同一泓结了冰的深湖,没有丝毫作为阶下囚的恐惧与慌乱。它只是冷冷地、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傲慢,在卫疆和他身后的亲卫身上来回扫视。他的军服虽然破损,但剪裁合体,上面的金属纽扣即便蒙尘,也依旧能看出其精良的工艺。
这是卫疆在清剿残敌时,特意下令要活捉的“敌人”——几名在关内巷战中被击昏俘虏的、来自遥远“罗刹国”的军事顾问。
审讯开始得毫无波澜。
为首的那名罗刹军官,自始至终都表现出一种属于“文明世界”的、根植于骨髓的优越感。他拒绝回答任何关于兵力部署与战略意图的问题,只是挺直了脊梁,用一种审视战利品般的目光看着卫疆。
半晌,他终于开口,生硬的汉话如同在石板上摩擦的铁器,每一个字都带着棱角。
“我要求,享受,符合《欧罗巴战争准则》的战俘待遇。你们,这些东方人,不能,虐待我,更不能,杀我。”
帐内的亲卫们闻言,脸上纷纷露出怒容,腰间的刀柄被握得咯咯作响。在他们看来,这番言论无异于一个待宰羔羊对屠夫提出的可笑要求。
卫疆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他被这个失败者的傲慢,激起了一丝冰冷的兴趣。他没有动用任何刑具,那对付狂信徒的诛心之术,用在这个冷静得如同机械的男人身上,恐怕也收效甚微。
他只是平静地转过身,从武器架上,取下了两杆火枪。
一杆,是从瓦剌人手中缴获的新式火枪,枪身镶嵌着繁复的银饰,带着一种异域的华丽。另一杆,则是他军中装备的、由通州兵工厂出品、经征远侯林乾亲手改良的新式燧发枪。后者通体黝黑,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每一寸线条都透着一种为杀戮而生的、冷酷的实用主义美感。
“铛。”
两杆代表着不同文明暴力结晶的武器,被并排放在了长案之上。冰冷的钢铁枪身在烛火下反射着幽幽的光,帐内的空气仿佛也因此下降了几分。
卫疆没有再问任何关于战略的问题。
他只是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那杆瓦剌人使用的火枪,第一次,以一个“技术者”的身份,向这位罗刹军官发问。他的语速平稳,问题却尖锐得如同探针。
“这杆枪的膛线,缠距是多少?”
那名罗刹军官脸上的傲慢,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卫疆,仿佛没想到这个东方蛮族的将领,竟能说出如此专业的词汇。
“……一比四十八。”他下意识地回答。
“口径?”
“零点五八寸。”
卫疆点了点头,又指了指自己军中的制式燧发枪:“我们用的是定装弹,纸壳包裹,尾部有扩张凹槽。你们呢?”
这一次,罗刹军官脸上的傲慢,彻底消失了。
震惊,如同电流般窜过他的全身。他猛地向前一步,死死地盯着那杆黑沉沉的大周燧发枪,眼中那片冰封的湖面,终于因极致的震撼而彻底碎裂!
定装弹药!尾部扩张凹槽!
这些概念,即便是在欧罗巴,也只存在于最前沿的军事理论与少数几家皇家兵工厂的秘密实验室里!而眼前这个东方帝国的军队,竟然,已经将其作为制式装备,大规模列装了?!
这场审讯的性质,在这一刻,发生了诡异的转变。
它不再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盘问,反而更像是一场两个分属不同文明的“工程师”,在进行一场充满了火药味的业务交流。
卫疆的问题越来越深入,越来越致命。
“你们的野战炮,除了实心弹和霰弹,是否已经开始研究高爆榴弹的稳定引信?”
“对于炮兵集群作战,你们的理论,是倾向于集中使用,还是分散支援?”
“棱堡的侧防原理,是基于直射火力,还是考虑到了曲射火力的压制?”
每一个问题,都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罗刹军官的认知之上。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所依仗的、属于“文明世界”的科技代差与理论优势,在这个神秘的东方将领面前,被一层层无情地剥开,碾得粉碎。
他终于明白,玉门关的惨败,绝非偶然。
在这场特殊的“技术交流”中,卫疆也终于得到了他最想知道的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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