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之内,那股混杂着血腥与尘土的狂躁气息,已被一种全新的秩序所取代。
一缕极品的龙涎香正从角落的兽首铜炉中袅袅升起,那沉静的、带着一丝药味的香气,正一点点驯服着这片土地上空属于兵戈的戾气。帐内的陈设依旧简单,却被打理得井井有条,每一件物品都摆放在最精准的位置,透着一种属于通州工地才有的、严苛的纪律感。
卫疆端坐于书案之后。
他面前铺开的,是一份空白的奏折。上好的宣纸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一旁的砚台里,新墨浓稠如夜。
他的脸上,再不见初抵玉门关时的暴戾与被架空后的憋屈。那张被风霜雕刻得如同岩石般的面容上,此刻只有一种掌控一切的平静。他提着笔,手腕沉稳得像一座山。笔锋饱蘸浓墨,在空中悬停片刻,随即精准地落下。
两个字,力透纸背。
捷报。
墨迹未干,那股混杂着松烟与麝香的墨香,便与龙涎香的气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种从容的味道。
在用雷霆手段斩落了第一颗人头、用残酷的阶级分化颁下了军屯令、又用一场毫不讲理的炮火表演推行了战争十一税之后,卫疆终于将玉门关这座空头衔的大都护府,变成了一个能够自我运转的、稳固得如同铁桶一般的独立王国。
兵、粮、钱,这三大困扰历代边帅的难题,被他用最粗暴、也最有效的方式,一一解决。
“传苏明哲。”他放下笔,声音平静地对帐外吩咐道。
片刻之后,苏明哲走入帐中。这位来自通州学堂、代表着京城“规矩”的年轻文官,神色复杂。连日来,他被卫疆彻底无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位战神用一套完全不符合“圣贤之道”的野蛮手段,将一盘散沙捏成了铁块。他本以为,今日的传唤,会是一场迟来的质问,或是更糟糕的——一场摊牌。
然而,卫疆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桌案。
那里,并没有任何质问的文书,只静静地躺着两本刚刚装订完成的、崭新的账册。
苏明哲带着满腹的疑惑上前,翻开了第一本。册子的封面上,用锐利的笔锋写着四个大字——《军屯减支录》。
仅仅看了两页,他的呼吸便陡然一滞。
那双一向以冷静和理智着称的眼睛里,第一次,浮现出一种近乎骇然的震惊。
账册上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一串串冰冷、清晰、却又充满了魔力的数字。它以最精准的算学模型,详细推算了“罪军屯垦营”在黑石滩开垦之后,第一年,可以为朝廷节省多少军粮开支。那上面,甚至连每一名“罪兵”每日消耗的卡路里与产出的劳动量,都被折算成了一个冷酷无情的数字。
其结论,足以让户部那些终日与算盘为伴的老官僚们羞愧至死。
“这……这……”苏明哲的声音因为过度的震惊而微微发颤。他下意识地翻开了第二本账册——《战争十一税实录》。
如果说第一本账册是“节流”的奇迹,那么第二本,就是“开源”的神迹。
上面清晰地记录着,在短短半个月内,“战争十一税”就已经收上来的税款总额。那一长串令人眼花缭乱的数字,后面跟着的单位,是白银。
苏明哲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怎么可能?!半个月……就……这笔钱,已经,赶上江南一个富县,一年的税收了!他……他,用的,虽然是‘匪’的手段,但达到的,却是……‘圣人’都未必能达到的效果。这个人……太可怕了。
卫疆一直冷眼旁观着苏明哲脸上的神情变化,从疑惑到震惊,再到此刻,那无法掩饰的、混杂着恐惧与敬畏的呆滞。
他没有道歉,更没有解释。他只是用一种陈述事实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说出了那番将“皮球”,完美踢回京城的话。
“苏大人,现在,钱粮,我们自己,解决了。”
他顿了顿,深邃的目光穿透了苏明哲,仿佛看到了他身后,京城文华殿里那些正襟危坐的内阁大学士们。
“但是,人的问题,我这个粗人,解决不了。”
说完,他不再理会那个依旧处于巨大冲击中的年轻文官,重新坐回案前,提起了笔。
这一次,他要给京城的“内阁”,给首辅陈润,给所有那些想用“规矩”捆住他手脚的人,写一封堪称“艺术”的回信。
笔锋在纸上游走,流畅而又充满了某种压抑的力量。
信中,他没有抱怨,没有叫苦,通篇,都只是在“汇报工作”。他详细地,阐述了自己,是如何在“朝廷度支艰难”的情况下,“体谅苦衷”,“就地自筹”,解决了所有问题。他将那两本账册里的核心数据,提炼成了最简明、也最具冲击力的文字,附于信中。
这份政绩,是泼天的功劳,足以堵住朝堂之上所有攻讦的嘴。
陈润……苏明哲……你们,想用‘规矩’,来捆住我的手脚。现在,我,用你们最看重的‘政绩’和‘责任’,来请你们,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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