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顺着宽大的芭蕉叶边缘滑落,冰冷地滴在李默的眼睑上。
他没有动,甚至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任由那水珠的凉意,沿着皮肤的纹理,渗入潜伏了一天一夜后早已有些麻木的神经。
蚊虫在耳边固执地“嗡嗡”作响,像一根根微小的、烧红的针,试图刺穿他意志的最后防线。他能闻到身下腐殖土与湿润苔藓混合的腥气,那味道几乎要钻进他的骨头里。
透过那片湿漉漉的绿叶缝隙,他的目光如同一枚无声的探针,精准地刺向了远处山崖上的那座据点。
“鹰嘴崖”。
巨木与山石垒砌的寨墙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史前巨兽,看似坚不可摧。这里盘踞着近百名土司悍匪,如同长在帝国补给线咽喉上的一根毒刺,不大,却总在最关键的时候,带来尖锐的刺痛。
这是他们“山鬼”的第一堂“狩猎课”。而“鹰嘴崖”,便是雷提督亲自为他们选定的、第一个必须被悄无声息抹去的猎物。
身旁,一名浑身散发着山林气息的本地猎人,如同一截枯木般蜷缩着,用一根细长的草棍,在湿润的泥地上画出了最后一道标记。那是一条只有山魈才能通行的隐秘小径,精准地绕开了据点所有的明哨与暗卡。
两天前,就是在这名猎人的带领下,他们这支百人小队如同鬼魅般渗透至此,潜伏在了这处最佳的观察位置。
接下来的二十四个时辰,是漫长而又枯燥的“侦察”与“等待”。
李默与他的同伴们轮流举起手中的千里镜,那冰凉的黄铜镜筒仿佛与他们的眼眶融为一体。他们像最耐心的猎人,一寸寸地观察着猎物的所有习性。哨兵换岗的间隙、巡逻队的路线、炊烟升起的时间、甚至那个土司头领走出木楼伸懒腰的频率。
一名负责“听音”的队员,将一枚林乾侯爷特制的、内部构造如同海螺般的铜器紧贴在地面上。那铜器能将远处地面的微弱震动放大,让他得以分辨出寨内不同区域的人员活动密度。
所有情报,都被另一名队员用炭笔,迅速绘制成了一张精确到步的“攻击草图”。
这是一场冰冷的、完全由数据与逻辑主宰的狩猎。
当夜幕第三次降临,将整片百万大山彻底浸入墨汁般的黑暗时,最佳的攻击时机,终于到了。
后半夜,子时三刻。
整个山林陷入了最沉的死寂,连虫鸣都变得稀疏。鹰嘴崖的寨墙之上,几盏孤零零的火把在夜风中摇曳,将哨兵困倦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李默感到身旁传来三下轻微的、如同敲击朽木的暗号。
行动,开始。
他深吸一口气,那股混杂着泥土与草木腐败气息的、冰冷潮湿的空气,瞬间灌满了肺腑,也压下了心中最后一丝波澜。
他看到,队伍中最顶尖的几名神射手,已经无声地举起了手中那种造型狰狞的“十字弩”。这种由通州兵仗局秘密打造的武器,射程远超寻常弓箭,威力巨大,而它射出时发出的声音,却只有一声沉闷的“嗡”。
“嗡……嗡……嗡……”
几声几不可闻的闷响,如同夜枭的低鸣,瞬间融入了风声。
李默通过千里镜看得分明,寨墙之上,一名正倚着墙垛打盹的哨兵,身体猛地一震,喉咙处爆出一团细小的血雾。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如同一袋破旧的麻袋,软软地滑倒在地。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外几名哨兵,也以同样的方式,被无声地“清除”了。
“狙杀”完成。
两道黑影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贴近了那扇由巨木打造的寨门。他们是工兵。李默看到其中一人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拔开瓶塞,将里面一种无色无味的液体,小心翼翼地,倒在了那根比人臂还粗的木制门栓之上。
没有声音,没有烟雾。
只有一阵轻微的“滋滋”声,如同春蚕食桑。那坚硬如铁的木栓,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得酥软、发黑,最终,化作一滩黏稠的黑色废渣,滴落在地。
“破袭”完成。
李默的心跳,在这一刻,仿佛都漏跳了一拍。
他看到,突击队的主力,数十道黑色的闪电,已经如同鬼魅般,穿过了那扇洞开的寨门,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直扑据点中央那座最大的木楼。
那里,是土司头领的卧室。鼾声如雷。
整个行动,行云流水,安静得令人窒息。
几十息之后。
李默看到,一道黑影从木楼中闪出,手中似乎提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他奋力一甩,那东西划出一道抛物线,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噗通”声,重重地砸在了寨子中央的空地之上。
是那名土司头领的头颅。
直到这一刻,寨中大部分的土司士兵,甚至还在睡梦之中。
“敌袭——!!!”
一声凄厉的、变了调的嘶吼,终于撕裂了这片死寂。
一扇扇木门被踹开,数十名睡眼惺忪、衣衫不整的土司士兵,握着兵器冲出营房。然而,当他们冲到空地上时,却看到了让他们肝胆俱裂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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