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账册递到魏嵩面前,封皮上的兵部大印鲜红醒目。魏嵩翻看几页,脸色渐渐凝重——上面不仅有粮草消耗、行军里程,还有用不同颜色算筹标注的匈奴活动规律,条理清晰,精准异常。温博士凑过来一看,嘴硬道:“这不过是旁门左道的应用,算不得算学正道!算学岂能预测天时军情?你若真有本事,便用你的实证算学,算一算陛下何时能平定北境!”
“算学不是巫术,不能未卜先知,但能趋利避害、防患未然。”苏微转身面向堂下学子,声音放缓却更有穿透力,“去年江南汛期,算学馆用江口水位仪连续十日观测,算出洪水峰值会在七月十二抵达芜湖,提前三日通知百姓转移,不仅救了八千人,还保住了十万石存粮。这不是‘预测’,是基于千组水文数据的推演;不是旁门左道,是算学的真正价值。”她拿起那套十二色算筹,在桌上摆出整齐阵列,“这套‘分类算筹’,是沈序结合《九章算术》改良的,红色记粮、蓝色记程、黄色记时、绿色记水情,计算漕运损耗比传统算筹快三倍,误差不超一合。哪位学子愿出一题,我现场演算,让诸位看看实证算学是不是‘工匠之术’!”
温博士生怕她真的露一手,连忙对钱博士使眼色。钱博士清了清嗓子,站起身道:“那便算一算京城至江南的漕运损耗吧。漕船百艘,每艘载粮三千石,水程三千二百里,日行五十里,逆风则三十里,损耗每日千分之三,中途遇雨耽误三日,最终能运到多少粮食?”这道题涉及多个变量,用传统算学需耗费大量时间,钱博士自以为能难住苏微。
苏微却不慌不忙,拿起算筹在桌上快速摆弄起来。她的手指修长灵活,算筹在桌面上来回移动,发出清脆的“嗒嗒”声。王二柱站在一旁,像个门神似的护着桌子,谁要是想靠近就瞪眼睛,吓得几个好奇的学子连忙缩回去。堂内众人都屏息凝神,连魏嵩都身体前倾,目光紧紧锁在算筹上。
一炷香的功夫刚到,苏微就停下手来,声音清晰:“扣除损耗与延误,最终运抵苏州的粮食为二十八万六千三百二十石。”钱博士脸色一变,立刻拿出纸笔演算,还让两个国子监的学子帮忙,足足用了两炷香的功夫,才算出同样的结果。堂下顿时响起一阵低呼——连国子监的博士都要算许久的题,苏微竟用一炷香就完成了。
“这、这定是有猫腻!”温博士拍案而起,拐杖指着算筹,“你这算筹是特制的,根本不符合传统算学规范!”
“有没有猫腻,诸位一看便知。”苏微将算筹分给周围的学子,“这套算筹只是将变量分类,本质还是基于《九章算术》的‘粟米’‘均输’之术。就像锦衣卫查案,用的是证据链,算学馆算粮,用的是数据链,道理相通。”一个戴方巾的学子拿起算筹摆弄片刻,惊喜地喊道:“真的好用!我算‘方田收粟’比以前快了一倍!”
魏嵩看着堂内的热闹景象,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走到观测仪零件前,拿起一个黄铜刻度盘仔细端详:“苏大人,这实证算学,当真不废《九章算术》?”
“非但不废,反而能让《九章算术》重焕生机。”苏微连忙扶起他,指尖触到老人冰凉的袖口,语气软了几分,“传统算学是根,实证算学是枝。就像这观测仪的黄铜齿轮,若没有《九章算术》‘商功术’计算尺寸、推演咬合,便造不出来;若没有《九章算术》的‘均输术’做根基,实证数据也无从推演。二者相辅相成,方能让算学从书斋走进市井,真正利民。”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堂内屏息的众人,字字铿锵,“所谓高雅,若不能利国利民,不过是绣着金边的空米袋,中看不中用;所谓正道,若只能藏在书斋里,不能解百姓倒悬、助国家安定,便是歪道!”
“说得好!”堂下突然响起一声喝彩,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御史台的李御史从人群中走出。他刚从江南巡查回来,亲眼见过实证算学的成效,“我在江南亲眼所见,百姓用改良的水车灌溉,用实证算学算收成,个个都念着算学馆的好。那些只会骂‘奇技淫巧’的人,根本不知道百姓的疾苦!”
有李御史带头,堂下顿时掌声雷动。之前那个来自山东的寒门学子站起身,大声道:“苏大人,晚辈想转去算学馆研习实证算学!”他话音刚落,又有十几个学子附和,场面十分热烈。温博士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些学子道:“你们……你们丢尽了国子监的脸!”
魏嵩却摆了摆手,示意他安静。他走到苏微面前,深深作了一揖:“苏大人学识渊博,心怀百姓,老夫自愧不如。今日之辩,是老夫输了。日后国子监的算学课程,当增设实证算学内容,还请苏大人代为转告沈副使,不吝赐教。”
苏微连忙扶起他,温声道:“司业言重了。学术之争本无输赢,只求明辨是非、利民为先。沈序在江南也常与我书信提及,算学不该有门户之见,《九章算术》的精髓要传,实证算学的用处也要讲——就像种田既要懂农时,也要会用农具。”她转头对王二柱道:“把东西收拾好,轻拿轻放,那观测仪零件是沈序亲手校准的,碰坏了咱们都赔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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